第44章 街角好戲

作為洛安城的資深路癡,小蠻僅憑著那初進城時一點點依稀的記憶,沿著洛安的縱橫街道彎彎繞繞兜了好大一個圈子,終於在天亮之前發現了懸在城南家一氣派府院匾額上鬥大的三個鎏金大字:崇理院。

“噫!可是叫本姑奶奶好找,終是尋到了!”陸小蠻心中獰笑一聲,差點兒拍手蹦將起來,救人,果真是個力氣活兒。

門口的守衛來來回回,銀甲披身,在夜裏也顯得格外精神。小蠻遛著牆根兒外圍轉過一圈,始終是沒見著什麽可以供自己穿牆而過的溝溝坎坎,院子四周守衛森嚴,還真不是可以硬闖的地方,無奈又轉回了門前的拐角處,尋思起救人的法子。

天上的玄月被層薄霧牢牢籠著,地上的一切都朦朦朧朧,叫人看不分明。

“吱呀——”崇理院的大門陡然開了個口子,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兒迅速從裏頭鑽了出來,黑袍遮麵,翻身上了門口的高頭大馬,一揮手,門外的侍衛竟跟著他全然撤走,街道上複又恢複了原本的冷清。

“嘿,天助我也!”陸小蠻心中大喜,不覺又有幾分疑惑,這究竟是何人如此大的排場,出個門卻要眾多侍衛跟隨。她哪裏知道,自己方才可是同大靳的皇帝擦身而過,“管他呢,救相公要緊!”

小蠻躡手躡腳地從暗影中摸了出來,一路仗著幾棵參天的槐樹稍作掩護,竟是一路順順當當來到了崇理院門口的石獅子旁。皇甫淵臨走前,在門上留下的一道縫隙依舊好端端地忽閃在那裏,稍顯厚重的朱門隨著晚風咿咿呀呀,念叨著世人聽不懂的戲文。

就這麽進去?小蠻猶豫了下,這裏……還真是安靜得有些反常。

“相公是被冤枉的,管他龍潭虎穴,闖上一闖總比什麽都不做乖乖等死來得強!”小蠻銀牙一咬,頗有幾分從容就義的架勢,可誰知她前腳剛邁出一步,脖頸上卻陡然一緊,驚覺像是有人從後頭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那濡.濕的大手上顯然附了某種粉末,氤氳的香氣不覺叫人一陣頭昏目眩,小蠻隻覺呼吸一滯,瞬間的功夫便已然沒了知覺……

今日的洛安城春光大好,連帶著崇理院外的幾株陰森古槐都沾了絲絲喜氣。

昨日宮裏便來了旨,說什麽莒國光明會之事純係誤會,證據不足雲雲,念衛昭南滅莒有功,今特釋回府,且連升兩級官進一等侍衛,賞銀千兩以示安撫,更是將那丞相千金程未言指婚給他,令其擇良辰完婚……一時間,衛府大公子聲名遠播,朝中一幹官員紛紛望風使舵,趕著巴結這皇上身邊兒一等一的紅人兒。

“昭南哥哥!”

崇理院外,脆脆的一聲召喚隨著斑駁日影斜斜撞過,抬眼處,隻見程未言一襲鵝黃的衣衫盈盈立於古槐之下,腦後的淡黃絲絛隨風招搖,一串串青白的槐花飄飄灑灑,一粒粒點綴在她如瀑的黑發間,那裙裾蹁躚梨渦淺笑的樣子,不禁就要叫人想起“春水碧波飄落處,浮香一路到天涯”的絕美景致來。

“未言?”

“昭南哥哥!”淡黃的人影兒跌跌撞撞飛撲而來,就那麽一下子撞進衛昭南懷中,扯緊了他的衣襟再也不肯撒手,“昭南哥哥,他們可曾為難你?你可有受傷?皇帝哥哥太壞了,居然把你弄到這等地方來,我……我定要找他算賬!嗚嗚……”

衛昭南瞧著懷裏兀自哭哭啼啼的人兒,眼裏端的有幾分寵溺,隻等她自個兒止了抽泣,這才頗為無奈地伸手揉了揉程未言的腦袋,“未言,我這不好好兒的麽?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自然是接你回府呀!”程未言聞言從他懷中抬起頭來,梨花帶雨的臉上,兩隻深深淺淺的笑渦漾在唇邊,回頭一指,“瞧,不止我呢!二夫人在府內忙著迎來送往,待會兒回家了好給你接風洗塵,於是便打發了我們來!容軒,芷蘭姐姐,阿九,你們還愣在那裏做什麽?快過來!”

她話音一落,衛昭南這才發現,原先候在樹下的竟是還有三人。胡芷蘭淺藍的輕紗罩在白衣上頭,發髻一絲不苟地綰在腦後,整個人清淡如蘭,全然不似未言那般招搖。

“大哥!”

“爺!您可想死阿九了!阿九沒用……阿九……”

“相公可有傷了哪裏?咳咳……未言妹妹一早兒就在此等候,倒比我這個做妻子的還要急些,嗬嗬。”芷蘭掩口輕笑,一雙眼睛隻管在未言羞紅了的臉上掃來掃去。

“哎呀芷蘭姐姐!”程未言纖足一頓,伸手撫上自己緋紅的俏臉,嗔怪地剜了芷蘭一眼,“昭南哥哥,你看她!”

“以後大家都是自家姐妹了,妹妹臊什麽呀?你說是吧,相公?”

“嗯。”衛昭南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心思則全然不在眼前這嬉笑怒罵的幾人身上,眼神急急圍著那棵古槐仔細搜尋了一圈兒,生怕再漏掉什麽人一般,可看來看去,卻終究沒有望見最應該看到的那個人,心中猛然就如同被掏空了一般,方才還滿懷欣慰的眸子瞬間便冷卻了下來。

小蠻,為何獨獨你沒有來?

衛昭南的焦急之色,自然瞞不過一旁沉默不語的衛容軒。隻瞧他眼中一抹極為尖刻的嘲諷一掠而過,揚手輕輕戳了戳阿九,朝他使了個眼色。

阿九是衛昭南的心腹,他對昭南的心思又如何不知?可是,可是小蠻那位姑奶奶,哎……

“爺,趕緊回吧,免得大家等急了。”

“嗯,走。”

程未言興衝衝挽著衛昭南的胳膊,一路眉飛色舞,口若懸河地講著洛安城中這三年來發生的大大小小的趣事,惹得胡芷蘭一幹人等嬉笑連連,反而是身為主角的衛昭南一路愁眉不展,倒成了與這和諧景致格格不入的一隅。

“她一向為二娘不喜,定是被強拉著幫忙去了……待我進門,定會穿戴整齊在家中等我,暖融融地叫上一聲相公吧?嗬嗬……”衛昭南一念及此,不由得竟輕輕揚了揚唇角,心中泛起一絲哂笑。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起來?小蠻不來自有她的道理,那丫頭古靈精怪鬼主意多得很,想必,定是又在房中給自己預備下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一貫人來瘋的阿九,今兒個倒是異常沉默,隻一言不發地乖乖跟在衛昭南幾人後頭,臉上難得幾回現出那等複雜神色。

說,還是不說?

阿九瞧著衛昭南忽冷忽熱的表情,實在琢磨不透自家這個主子究竟在想些什麽。自打小蠻出現,衛昭南這位在京城號稱冷麵郎君的衛爺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連笑容都漸漸變得和煦多了。可若叫他知道,自己那塊心頭肉陸小姑奶奶已經接連失蹤了兩日,這萬一要是當街發起瘋來……該如何是好哇!

“阿九?阿九!”

程未言喊了兩三聲,那阿九這才堪堪回過神兒來。

“在想什麽呢?快去前頭看看出了什麽事?快去快去!”

“哦,是,是。”

此時時候尚早,街上的行人倒是不多,但就在這稍見冷清的街麵上,由幾個來往行人聚成的一個小圈子便顯得格外紮眼。眾人朝著中心處指指點點,一個個神色各異,但顯然口中念叨得均不是什麽好詞兒。

衛昭南瞧著阿九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心頭不由泛起一絲狐疑,右邊眼角狠狠抽了抽,這小子,到底有何事瞞著我?太反常了也……

阿九輕輕鬆鬆緊了進去,爬頭一看,竟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麵孔在他眼前不斷放大,再放大,其心頭的震動簡直達到了一個致命的高度。這衣衫淩亂被人當眾推倒在地的絕色女人,不正是咱家陸小姑奶奶是誰?!

“哼,你這女人,少再來糾纏我家公子!還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快拿著銀子走人,你也就值這二兩,還不快滾!”一名管家模樣的男人從手中的荷包裏掏出兩枚銀錁子,狠狠朝小蠻身上擲了過去,旁邊小廝更是罵罵咧咧,手裏一盆冷水兜頭潑出,涼颼颼地濺在小蠻身上,“沒見過你這等不要臉的貨!勾引我家少爺不成,便扮賊偷取人家財物,好歹叫我等發現得早!哼,少爺仁慈,你還不快快卷了包袱走人!”

兩人說得可真叫有鼻子有眼,說完即便揚長而去,單單給眾人留下了一路同情的餘地。

“世風日下啊!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

“可不……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家,如何會做出那等不知廉恥的事情?”

“嘖嘖,瞧著小模樣小身段,想必定是樓子裏出來的吧?哈哈,勾引人富家公子不成,不如來給哥哥做小啊?啊哈哈哈……”

剛才那一頭冷水徹徹底底將小蠻澆得清醒過來,剛一迷迷蒙蒙張開雙眼,見到的便是自己衣衫不整,活脫脫被人扔到了街上來,眾人來來往往指指點點,汙言穢語更是不絕於耳。

“這究竟是怎麽了?方才那兩人的一番話又是何意思?自己不過是去救相公,怎的會如此?”

哪兒跟哪兒啊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