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若說前頭的事情與雨歇認知中的還有些區別的話,後頭的事情就與雨歇記憶裏的沒有多少變化了。那群村民見這幾個和尚幫忙降服了妖怪,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又是送齋又是幫忙找船,對於突然多出來的雨歇卻是一句異議都沒有,雖然打量的眼神時時有之,畢竟突然之間多出了一個姑娘,怎麽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過那眼神裏雖然有探究有好奇,卻獨獨沒有惡意。

當一群村民為著渡河一籌莫展的時候,玄奘等人倒是淡定得很,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監急。最後還是那被金魚水妖搶走了宅邸的老黿為了報恩,主動請纓馱他們幾人過通天河,這才解決了這個難題。

唯一有些區別的事情是……

為毛?為毛?這是為毛?!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為了毛線?

雨歇心裏抓狂,眼中飆淚,為毛把她也馱過去了?

她哪裏長得像取經的和尚?以她的美貌如花幹淨漂亮,跟這群灰頭土臉的貨完全就不是一路的好不好!

八戒好奇地看著她,“雨歇姑娘,你怎麽哭了啊?”

“沒……”她揪心又沉痛地表示,“風太大,一時迷了眼。”

他們四人外加一匹白馬一路西行去取經,她一個雌性留下來隻會徒增尷尬,怎麽看都不像話。他們難道都沒有人察覺到這一點的麽?

雨歇是想早點避開的,奈何這醞釀好的一番話總是還未來得及說出來便夭折在了腹中,每每都會被意外打斷。雨歇想著要不要來個不辭而別得了?奈何人家根本連不辭而別的機會都不給她,看她看得比誰都緊!她不甘心,等這對人馬停下路邊休息的時候,她吧嗒吧嗒蹭上前去,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玄奘,你們一路取經已經很辛苦,帶著我更是不方便,我委實過意不去了,要不……”我們就此別過吧!

話還沒說完,神經粗大無比的豬八戒便打斷了她,慷慨激昂地表示,“雨歇姑娘說的是什麽話啊,你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們又怎麽會嫌棄雨歇姑娘你呢。”

是我嫌棄你們是我嫌棄你們啊!

雨歇心裏狂吼,各種撓牆,麵上越發鎮定,繼續委婉表示,“你們都是和尚,我一介女流怕是有所不便,萬一讓人家誤會了,我便是罪過大了……”

八戒怒目而視,“誰敢說雨歇姑娘的不是,老豬的九齒釘耙可不是吃素的!看我不鏟死他!”

雨歇虎軀一震,默默咽下一口黑血,出家人不要這麽暴力!要注意影響啊影響!

雨歇還要垂死掙紮,“我其實……”

豬八戒斬釘截鐵削金斷玉地握拳,一把九齒釘耙舞得呼呼作響。

“雨歇姑娘不必多說了,你就安心跟著我們。我們定會好好護你周全的!誰要是敢欺負你,先得吃俺老豬一耙!”

雨歇:“……”

難道在他的心目中,她是無家可歸的弱小妖怪麽?

這不科學!

她在通天河中分明表現得挺強勢的來著。這貨難道忘記了麽?

還是她真就長得那麽柔弱無害乏善可欺?

這就更加不科學了。她分明是按著重口味的標準長的!

總歸來說,八戒心眼實是件好事,但未免過實了,連個洞洞都沒留,這就是典型的缺心眼了。雨歇作為一隻不怎麽缺心眼的妖怪,與八戒實在難以溝通,隻好果斷放棄掙紮,糊弄過了八戒。雨歇眼巴巴地瞅著玄奘,希望能進行一點正常的交流,奈何人家理都不理她,坐在那廂打坐念經,直接視她於無物。

她嚐試著走過去,可惜他依然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他什麽時候這麽堅貞於佛門了?雨歇沉吟,他以前貌似也不是那麽勤著打坐的啊。

不過總不能在這種時候打擾他,畢竟那幾個徒弟還在呢,她可不能當著他們的麵欺負他。

除了玄奘,這裏唯一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貌似也隻有一隻孫悟空了。

她又眼巴巴地去看孫悟空。

孫悟空正倚著樹木,摩挲著他的金箍棒,陡然之間被她那飽含著急迫期待的哀怨眼神看得渾身一個激靈,手上動作一頓,順了順毛,冷冷道:“有什麽話?說!”

這架勢……是想打架?還是殺人?

雨歇縮了縮肩膀,“沒什麽……”

轉過身去,剛好觸及沙悟淨似笑非笑看好戲的表情。

雨歇:“……”

道阻且長,難以成行。路途之中險象環生,處處險峻,走得好不辛苦。明明有法力,卻不得不像個凡人一樣一步步地走。就算是妖怪,就算是像她這樣吃苦耐勞的妖怪……也經不起這麽無情的摧殘啊!雨歇覺得自己的容顏近些日子來加速憔悴了。更讓她覺得難以接受的是,作為和尚,他們的夥食實在是差到讓人發指!簡直就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類的一般水平。

作為苦行僧,寒酸一點其實也沒什麽,艱苦一點也不算什麽,清貧一點就更不算什麽了。

可她不是和尚啊!為什麽?為什麽連她都要跟著他們一起吃白飯?!

“猴哥你這次化來的齋飯可真是香啊!”八戒滿足地眯起眼,拱著豬鼻子使勁聞了聞,一臉垂涎欲滴,正想大快朵頤,眼尾一掃,便看到了縮在一邊默不作聲做一副死人狀的雨歇,撈飯的動作便頓了下來。想來想去還是咬牙將自己那份遞給她,“雨歇姑娘,你吃!”

雨歇沒想到保持這麽低調都會被點名,一愣之後立馬誠惶誠恐地推脫。“不用不用,你吃就好!我不餓……”就算是餓了,她也會自個兒去找東西吃的。

這麽一推脫,八戒反而更加堅持了。

“這怎麽成!你是女孩子家,不比我們這些粗野的和尚,還是你吃吧。”

她是妖怪啊妖怪!為什麽你不記得她是妖怪呢!

那缽米飯被推到了雨歇的麵前,八戒一臉期待地瞅著她的臉。

雨歇望著那泛黃的米飯,眼淚汪汪了。話說,她該感動的是吧。

雖然……但是,她實在不好撫了八戒的麵子,隻好硬著頭皮去接,手剛伸出,便聽玄奘淡淡道:“八戒。”眼神在他的飯缽上掃過。

八戒乖乖地收回手,連著那飯缽一道。

雨歇的手於是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什麽情況?

一時不知該不該收回來,怔愣中,手上已經被塞了一個碩大無比賣相極好的蔥油燒餅。一時間四雙眼睛全部膠在了她的身上,一邊臥坐著的白龍馬仰起脖子,呼哧呼哧打了個大大的響鼻,銅鈴般的大眼直直地瞪著她……手上的燒餅。雨歇的手抖了一下,燒餅差點就拿不穩掉在地上。

她貌似犯眾怒了。

雨歇擰著一張臉,糾結無比地望著玄奘,“我還是……吃白飯吧。”這特殊待遇實在是……實在是有點太不好意思了。

玄奘如若未聞,慢吞吞地嚼著那些個硬邦邦的米粒,“你不是佛門中人,無妨。”

雨歇隻好訕訕地收回手,默默地抱著那足有她腦袋大小的燒瓶啃了起來,玄奘微微抬眼,大家於是默契無比各自低頭吃飯。

雨歇心裏亂得一塌糊塗,話說,這燒餅究竟是哪來的啊?他們這一路下來有遇到過人家麽?

雨歇不是一個會在口腹之欲上虧待自己的妖怪,再怎麽忙再怎麽累,也不會忘記吃飯……肉。如今受了連月的苦,雨歇已經到了極限,餓得兩眼泛著血光。趁著師徒幾人夜宿破廟之際,當著月色躡手躡腳出了門,直奔山林。她憑著強大無比的嗅覺尋覓到了獵物,悄無聲息地在樹上遊走,等靠近了那隻毫無防備的野彘,身手分外矯健地一躍而下,將那野彘利落擊殺掉。

接下來開膛破肚拔毛放血生火烤肉做得極為熟練。

等飽飽吃了一頓,雨歇滿意地清理了一下現場,收拾收拾儀表便打算回去……剛走了幾步,便頓住了。

話說,既然都出來了,為什麽還要回去?

要不,趁此走了也好?

可是……雨歇也有幾分遲疑,真的不辭而別什麽的,會不會太過分?尤其她還是有前科的人。

這樣想著,雨歇有些躊躇了。在原地來回踱步轉圈,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思忖了半晌,雨歇握拳,抬起腳步離開。

“雨歇姑娘!雨歇姑娘!”八戒背著九齒釘耙吧嗒吧嗒跑了過來。

雨歇渾身一顫,瞪著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雨歇姑娘,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不說話?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了?你突然消失,師傅師兄師弟他們都擔心壞了,都在找你呢!”八戒擔心地拿著肥肥的爪子在她眼前搖晃。

才怪……不說別人,沙悟淨就絕對不可能擔心她!

“沒事……”雨歇收回驚愕的目光,清咳兩聲,“我隻是……隻是睡不著,出來走走。”她能直說自己的本意隻是為了出來蹭一頓麽?

“原來是這樣啊!”呆子根本沒有細想,毫無障礙地相信了,“雨歇姑娘還是快點跟我回去吧,這山林裏夜間危險得很,會有豺狼虎豹出沒的,凶猛的很呢!”

汗!最危險最凶猛的其實應該是她吧。

兩人於是借著月色慢慢往回走,被抓包的雨歇一路都很沉默,倒是八戒一直滔滔不絕地講著他的師兄師傅師弟,外加路上的趣聞,絲毫不介意雨歇的冷場。行至半路,心不在焉的雨歇悲劇了,竟然被地上的枯枝絆了一絆,整個人向前傾倒,幸好八戒及時反應過來,扶了她一把,這才免於一場無形象摔倒的慘劇。

八戒放開她,臉上有點擔心,“雨歇姑娘,你的手怎麽這麽涼?莫不是著涼了吧?”

雨歇一愣,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涼,於是連她自己都快忘記了自己本該是個冷血動物。

“大概是我天生體寒的緣故吧。”

“喔……”呆子依然沒有細想,突然間眼睛一亮,向前跑了過去,大叫道:“師傅,你怎麽也來了,雨歇姑娘在這裏呢!”

雨歇抬頭,便望見不遠處那道修長的青灰色身影沐浴在月光之下,靜靜地看著她。八戒跑了過去,乖順地站在他麵前嘰裏呱啦將方才的經過事無巨細講了一通。

玄奘微微頷首,“你先回去,通知悟空他們。”

八戒樂嗬嗬地應了,跟雨歇打了個招呼,一溜煙跑開,瞬間便沒了影子。

雨歇站在原地,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一抬頭,便見到玄奘一步一步走向她,心中驀然之間產生了一些不知所措之感,連她都說不清為何會是這樣的感覺。

似乎彼年,歲月靜好。

“夜深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