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慕笙笙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雨歇心裏也算放下了一塊大石。當年的事情始終是插在她心頭的一根刺,也是橫在他們之間的天塹鴻溝,非如此不能釋懷。

傅惜年這一頓罵,放下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而已……更還有她。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妖怪,這點用心,她還是懂的。隻是……這也在她心中埋下了更大的謎。如若她一直沒有勇氣去翻尋那個答案,那麽,這終將纏在她的心中,一生不得釋懷。

從青丘出來之後,雨歇躑躅了良久,咬咬牙,駕雲乘風去了紫竹林。

玄虛之境是她的第一個家,那裏幾乎包含了她童年所有的回憶。花落軒是她的第二個家……雖然現在還是她的家,但是,卻並不像以前那般了。她不能再如從前一樣闖了禍就想著往那裏跑,躲在阿玥和師傅身後,讓他們給她收拾爛攤子。人總歸是會長大的,何況她是妖。妖怪不比人,沒有任性的權利。

而紫竹林,可以算是她的第三個家。

這有點鵲巢鳩占的嫌疑。

因為紫竹林原本是那個人的居所……隻是他現在不在了,這裏便空置了下來。周邊布置的結界強韌無比,一般人根本無法進來,連不那麽一般的人恐怕都是進不來的。光憑這一點,就足可以護她周全,何況這裏靈氣充沛,連南海落伽山普陀崖上的紫竹林都不一定比得上,集日月之精華,是煉製金丹的好地方,還有上乘的紫竹精露可以采。自那以後至今,她便一直居住在這裏,無人打擾。

這裏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那個人的影子。她有時會想,這麽一個地方,究竟是要一個怎樣的人才能住得?

可是住得久了,也就慢慢習慣了。

習慣了這裏的清雅無塵,也習慣了這裏的孤獨寂靜。

雨歇從精致的竹屋裏拿出一把小小的花鋤,慢悠悠出了門去,循著記憶找到了那株標了記的紫竹,她繞著那直入雲霄的竹子看了半天,直到看到那標記時才勉強確定,這就是當年那細細瘦瘦的小竹竿……也不過百年時間,怎麽就長成這般壯碩的模樣了?

真是……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

忙活了半天,才從竹下挖出了三壇陳年桃花釀。桃花是紫竹林後山采來的,那一片桃林是後來才開辟的,吸收了這裏的靈力,一年四季灼灼地開著。前些年雨歇煉丹之餘閑著無事,一時腦抽便去采了些桃花做了酒釀,如今百年已過,她便想著挖出來嚐嚐,權當是慶祝自己總算是甩下了一個包袱。

雨歇不討厭喝酒,甚至還有些喜歡,但也僅僅隻是有些喜歡而已。她是萬年不變的小酒量,怎麽練都練不大,這實在是讓人懊惱!好在她酒品好,從來不耍酒瘋,每每喝醉也不過是睡上一覺的事情。也因為如此,她的這一項愛好得以保留。

那在地底醞釀了百年的桃花釀果然是馥鬱芬芳,一開壇便透出一股醉人的甜香。雨歇顧不得會不會弄髒衣裳,抱著那酒壇子靠著紫竹便灌了一大口。酒水很是甘冽,帶著點薄薄的桃花色。她大口大口喝著,隻覺得那涼涼的酒水在胃裏點起了一把小火,吞吞地燒了起來,那溫度傳到四肢百骸,讓她通體舒暢,全身都產生暖洋洋的錯覺。

那本天書真的沒有騙她……

醉死過去之前,她隻有這麽一個想法。

她仿佛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

夢裏,那個靦腆的少年隱在迷霧的後頭,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語氣誠摯得幾乎讓她心碎,“雨歇,我想同你在一起,無論你是人,還是妖,我隻想同你在一起。”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微微的彎下,帶著難以掩飾的期許與緊張。

她是怎麽回答的?

她說,“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簡單幹脆,不留餘地。

少年的身影被煙霧漸漸湮沒,隻餘下一道殘影。

她跑過去,想要抓住他的身影,他卻消失在了歲月盡頭,徒留下她一人站在迷霧中間,惘然若失。

場景倏忽變化,煙霧退散,統統籠成了他眼底的陰霾,他將她壓在身下,麵目褪盡了年少時期的青澀,身側是燃盡的一排紅燭,他一手扼住她的脖頸,在她耳側低喃,“為何,你總是這般……自以為是?”

……

為什麽?究竟是為了什麽?

雨歇從夢裏驚醒,頭痛得厲害,環望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唯有頭頂有光線透進來,她還有點宿醉,並沒有徹底清醒過來,下意識順著本能便朝著那光爬了過去。外頭光線很亮,雨歇的眼睛眯了眯,好一會才適應過來。這才看清這是紫竹林裏頭,她的身側還躺著那兩個東倒西歪的酒壇子。而她爬出來的地方……雨歇回頭看了一眼,徹底囧在那裏。

好吧……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她的酒品,看來也不是一直都那麽好的。偶爾發發酒瘋,爬進酒壇子裏睡覺什麽的,還算是值得原諒的。

也虧得她命大,竟然沒有泡死在那酒壇子裏。果然老天爺還是十分有眼的。

雨歇化出人形,頭痛扶額,緩緩支撐著自己坐起來。

“雨歇,你終於醒了啊~人家好擔心你喔~”伴隨著這讓人惡寒的話音,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電光火石之間躥了出來,直撲雨歇懷中。她根本不防會有這一招,加上身子虛軟遲鈍,根本沒有躲閃的力氣,猛然之間被撲倒,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讓她一陣頭暈眼花。

狐狸兩隻爪子扒在她的肩膀上,涎著一張尖尖的臉湊到她的麵前,伸出紅彤彤的小舌往她唇角舔了一舔,眯著眼心滿意足地喟歎道:“嘖,是上等的桃花釀呢。”

雨歇隻覺得腦中有一根非常粗壯的筋“吧嗒”一聲斷成了許多截,怒火中傷不可遏製,理智神馬的統統消了個幹幹淨淨。

“杏南嶽!!!”一聲怒吼帶了十成十的殺氣,四下裏鳥獸驚飛。

狡猾是狐狸精的普遍特點,無恥則是狐狸的專屬特色。

狐狸輕巧地躍到遠處,避開雨歇的攻擊,嬌羞地蹲坐在她對麵的紫竹上,將那柔弱的紫竹生生壓出一道極其圓潤的弧度。

“不要這麽溫柔地喚人家的名字,人家會害羞的。”

雨歇烏雲罩頂,提起一隻酒壇就朝它扔了出去。狐狸微微一側,躲開了。雨歇氣得直接用化出尾巴一掃,將那剩下的兩隻酒壇統統甩了出去。狐狸連連躲開之後,捂嘴微笑,“雨歇對人家好熱情喔,人家都有些受寵若驚了呢。”

雨歇咆哮了,“滾!”

“凡間有句話是打是親,罵是愛。原本我不明白,如今我可是懂了的。”狐狸抱住自己毛絨絨的尾巴,嬌羞無比地拋來一個媚眼,“原來雨歇如此默默地愛我啊,還一直給我暗示呢,可憐見的老人家我到現在才領會過來,真是太羞澀了。”

雨歇陰沉著臉孔露出獠牙,惡狠狠低吼:“去死吧!”

狐狸笑得更美了,“雨歇這是在害羞麽?瞧這小臉紅的~”

不要誤會,那是因為氣的。

雨歇深呼吸,勉強忍住宰了它的衝動,語氣不善,“司命辛君,有什麽目的直接說出來就行,不必這麽拐彎抹角戲弄於我。”

狐狸瞠大眼睛,笑得天花亂墜,“司命辛君什麽的,實在是太見外了。”

成大事者,往往是能夠忍他人之不能忍。

雨歇覺得,她大概真的不是成大事的人。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我不過區區小妖,別的不行,唯獨還是有些自知之明,可不敢高攀司命辛君。辛君也犯不著跟我玩這些虛情假意的遊戲,我自認玩不起,也玩不過你。辛君究竟想來做什麽,便直說了吧,犯不著這般拐彎抹角。”話裏帶刺,針針紮人得很,她那欠扁的語氣比語言本身還要具有殺傷力,便是再厚的臉皮,照樣是捅穿不誤。

好吧……她大概是低估了狐狸的臉皮厚度。

狐狸眯眯琥珀色的大眼睛,“人家當然是擔心雨歇,寢食難安晝夜難眠,所以才來看看你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瞧瞧人家為了思念你,愣是瘦了好幾圈呢。”狐狸突然捂住自己的小心肝,做沉痛狀,“可是沒有想到在雨歇心中,竟是如此看待人家的好意的,人家真是很心傷啊很心傷~嗚嗚嗚嗚,人家好痛苦喔。”

雨歇默默撇過臉。

“人家對雨歇可是真心實意的,雨歇為何要如此看待我呢?你我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兩小無猜毫無間隙~雨歇怎麽可以這樣而已揣度人家的良苦用心呢?你這一睡可是睡得有些久呢,人家也是擔心雨歇會不會一睡不複醒麽~結果卻被如此對待,人家的命真的是好苦啊……巴拉巴拉巴拉。”

雨歇心裏一緊,瞪它一眼,“你說我睡了多久?!”

狐狸掩嘴偷笑,“雨歇果然是不記得了麽?”

雨歇一眼都懶得施舍它,從地上爬起便直接走開,“你不想說就算了,我自己會去看。”

“雨歇睡了很多年了喏。”狐狸在她身後幽幽地說道,“這人間……恐怕早已不複當年了呢。”

她一僵,快走了幾步想要離開,身影卻驀然頓了下來,手掌慢慢握成拳。

“杏南嶽……那年,他究竟是為了什麽要將我托付給傅惜年?”

狐狸搖搖尾巴,斂了眸光,慢悠悠道:“看來他終究是告訴你了呢……雨歇真的想知道?”

“嘖,你可真的願意承擔這真相揭露之時所需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