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可是嚎了好一陣子,唐映雪的聲音才漸漸的低下去。他的眼睛哭得變成個大杏仁,眼淚一大把。嘴唇哭得有點裂開了,今兒可算是他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不管是昭雪和唐知行死的時候還是畢平川死的時候他都沒有哭得這麽厲害過。就隻有今天,他沒想到他的身世竟然會是那樣的……

唐映雪哽咽了好一陣,陶桃就一直這樣看著他,一直這樣看著他。她的眼睛幹幹的,並沒有被唐映雪感染,也的確很難再有什麽能牽動陶桃的情緒了。她的心還在跳動,卻早早的承擔了太過沉甸甸的分量。

柔和的月光把陶桃的背影勾勒的更加的寂寞。她冷清的似乎要融進這樣的月色中去。

這時,唐映雪可算是抒發完一直壓抑的他透不過氣來的情緒。氣過恨過生活總還是要繼續,唐映雪不允許自己沉浸在這樣惡劣的情緒中,無法排遣,不能抽身,那樣他將什麽也做不成。

清冷的月色也照進唐映雪的眼瞳深處,把他的眼眸也染上絲絲縷縷纏繞著的寂寞。他的眸子變得更加的深,更加的清明。他清醒的可怕的聲音在陶桃的耳邊響起,如同一道驚雷乍響。

“我要改變,那不公正的一切。”

陶桃眼裏的冷清消散了些,染上了一點柔和的意味。她轉頭看唐映雪,正好看盡他清明的眼底,那裏麵的理智讓她知道,這個龍族不是隻憑著一腔熱血,不管不顧的傻傻衝向前。他有的是耐性,有的是堅韌。這樣的唐映雪就像是風雨中風吹不倒的青竹,就那樣立在那裏。

“你還不夠強。”

陶桃淡淡的指出這一點,眼底卻帶著某種期許。

“你幫我,我知道你能幫我,我不會讓你失望。”

山風把唐映雪的發全部往後吹,顯得唐映雪的眼更突出。正好讓陶桃看見,那雙眼中帶著一種濃濃的篤定。陶桃揚眉,把手從他的手裏抽出來,恢複理智的唐映雪不會再那樣抓住她的手。

“你把我的手握疼了。”

陶桃並不接他的話茬,很無辜的攤著右手給他看。指關節上麵是一些青紅交錯的痕跡,觸目驚心。唐映雪這才驚覺他剛才有多麽的粗魯。

“你……對不起……謝謝……”

短短的一句話,唐映雪臉上換了好幾次表情。他先是說‘你’,因為他察覺到陶桃臉上的表情又開始變了。變得帶著一點撒嬌和略微的埋怨,再說‘對不起’,是因為他發現麵對神情變成這樣的陶桃,會讓他覺得是在欺負一個小女孩。她的目光太無辜,一點也沒有剛才看見的那些冷清,寂寞。再說‘謝謝’是那些觸目的傷痕讓他對陶桃存著一份感激。

“我的手疼。”

陶桃瞅著唐映雪,還是不接茬。

“那先回去,我幫你上藥。”

唐映雪頭疼的看著眼前的陶桃。

“嗯,這麽久才想起來幫我上藥,剛才幹嘛去了,不知道你力氣大,說了一堆廢話,隻有這句最中聽。”

陶桃開始碎碎念了一大堆,唐映雪已經無語了。陶桃你敢再不正常一點嗎?唐映雪在心裏狂哮。

不過陶桃可不管唐映雪想什麽。她無視唐映雪一臉黑掉的臉色,吐出一句話。

“還不快走,還傻站在那裏幹什麽,不知道你哭起來有多難聽。我忍的很辛苦,你還不快點補償我。我跟你說……”

沒等陶桃接著說,唐映雪已經邁開步子繞過陶桃走在前麵了。隻是肩膀在可疑的抖動,老天,來道響雷收了陶桃這個妖孽吧。要不是看在這個女人今天幫了自己這麽多,唐映雪可不敢肯定會不會想拿把剪刀把她的舌頭給剪掉。

“喂……你等等我。”

陶桃在後麵快步追上唐映雪,空氣裏彌漫著輕快的氣氛,剛才的沉重完全消弭在空氣中。此時此刻,隻有身後的女子合著男子輕快的腳步聲。

第二日,花無敵一臉興味的瞧著宋焰豔,沒想到昨天晚上這小丫頭弄的吃食還不錯。花無敵的眼神太過專注,看的宋焰豔一臉的鬱悶,她怎麽總覺得被花無敵這小子算計了。那一臉的優雅喝茶的模樣全是欺騙大家的眼睛的。

“喂,你心裏又在想什麽壞主意。”

花無敵端著一張看起來純良無比的臉,一臉無辜的說:“沒有啊,我隻是在想一早上都沒有看見那個冰塊臉還有那個誰是吧?”

花無敵才不要告訴她,他是想著怎麽一直來著宋焰豔要她煮好吃的給他吃。陽光和水這種東西淡的嘴巴老沒味了。

“對喔,陶桃和那個冰塊去哪裏了?”

宋焰豔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轉移了。

至於陶桃昨晚和唐映雪從後山回來。自去梳洗休息,唐映雪自然也是休息去了,因為,他白天要去做一件他想做了很久的事情。

每年的八月十五,姚忠義必然會大宴賓客,流水席擺滿整個宅院,普通百姓皆可進去。隻因為那是他唯一的愛女姚杏兒的生辰。他對他的這個女兒是最眷寵的。隻是滿府的熱鬧,美食珍饈也換不來姚杏兒的一絲絲笑顏。她穿著素雅的白裙,也不刻意梳妝打扮。溫柔的眸子裏麵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今年生辰注定是她此生最難熬的了。

那些一個個送的禮,珍珠、木雕、玉白菜、金釵、銀釵、人參、寶劍……不管是華貴還是樸素,姚杏兒連看一眼都不願意看的。

偏偏還有人那麽不開眼,不管姚杏兒現在心情有多麽的糟糕,還是要上趕著的往前麵湊,盡給姚杏兒添堵。那個人就是王子旭,他的位子正好靠著姚杏兒,是姚忠義特意安排的。

“怎麽,杏兒妹妹,他們那些人送的禮物你都不喜歡嗎?”

王子旭令人厭煩的聲音在姚杏兒的耳邊響起,要是他隻是和尋常的追求者那樣,姚杏兒也不會這樣不耐了,偏偏他露骨的很,總是用那種看著待宰羔羊的眼神看著姚杏兒,就是脾氣再好一百倍的人也不會給他好臉子。

“沒有。”

姚杏兒簡短的回應裏麵帶著濃濃的不耐,要是換了旁個聽到姚杏兒這樣不加掩飾的語氣,早就不會再自找沒趣了。王子旭卻想,看你這小娘皮還能囂張幾天,你爹都答應讓你嫁給我了,等你過了門,哼哼……

於是王子旭臉上的笑容堆得更加的厚了。拿出一個紅色的雕花禮盒,遞給姚杏兒,王子旭不管姚杏兒的冷言冷語,兀自在那裏一個人說下去。

“也對,杏兒妹妹不喜歡他們的禮物也是正常的,那些都是俗人,能送給你什麽好東西。杏兒妹妹,你快打開看看,看看我給你送了什麽樣的禮物?”

說完王子旭還惡心的挑了一下他的眉毛,擠眉弄眼的樣子讓姚杏兒心裏直升起一陣陣的煩躁。

“不用了,我等下再看。”

姚杏兒的眼忽然死死的盯著一個人看。那個商人打扮的男子,挺直的背影一點都不像周圍那些圓滑的商家,自是透著一股子商家獨特的親和味,反倒是透著一股子的冷清,他的笑達不到眼底,他謙卑的姿態怎麽樣都裝不像。

“杏兒妹妹,這是你最喜歡的蘇繡的秀娘雲娘的新作,你不看嗎?”

王子旭自顧自的打開盒子,一抬頭才發現姚杏兒死死的盯著一個男人在晃神。她的眼乍然變得特別明亮,姚杏兒想起來了,這樣的姿態好像應的,可是……他明明已經死了的,姚杏兒心裏麵最清楚他當時傷的有多重。那樣的傷被逼下懸崖,不可能活的。想到這裏姚杏兒低眉垂眼不再看著那個地方。眼神變得比先前更加的暗沉。

王子旭看見姚杏兒這樣,心想:我還當是有什麽好看的,沒想到她居然還在想著那個死人,一臉的寡婦臉,不知道擺給誰看,爺不伺候了。

想到這裏王子旭朝著姚忠義拱拱手說:“伯父,小侄家中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

姚忠義假惺惺的說:“賢侄慢走。”

王子旭轉身走人。姚忠義臉也沉了下來。其實他也算是看清了王子旭,知道不該把姚杏兒和他湊在一起,可是又看不得姚杏兒一直因為那個小畜生意誌消沉。因此,也由得他在姚杏兒的眼前礙眼。這樣興許還能轉移一下姚杏兒的注意力。

而姚杏兒看著眼前這個為她辦的宴會,那堆與她不相幹的人,卻忽然不想將就了。她轉身就想要離開。

“你去哪裏?”

姚忠義無奈的看著姚杏兒的背影,聲音裏麵帶著隱隱的怒氣。

“爹,我不舒服,我先回房休息了。”

姚杏兒頓了一下,背脊變得僵直,卻沒有回頭。

“你站住,你再這樣有你不舒服的時候。”

姚杏兒沒有理會姚忠義,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姚忠義還想說什麽卻感覺到有人攻擊他,本能的側身躲,險之又險的躲過了一劫,耳背卻還是被劍氣掃到一點,弄出一個小小的傷口。

姚杏兒感覺到不對,回頭一看卻見她剛才看見的那個商人已經和自己的爹爹戰成了一團。竟然,真的是他。

“應。”

姚杏兒似喜還憂,喜的是他沒死,憂的是他沒死卻還是想要他爹的命。

兩人交手之間,周圍的桌子被兩人的氣勁波及已經被掀翻了無數。姚忠義用的是奪命掌,聽名字就知道有多凶殘,此種掌法學的精妙,被掌風掃到就很容易要人的命。而唐映雪用的是間劍,劍法端的了得,把姚忠義的掌風死死的鎖在其中,一把軟劍被舞的矯若驚龍。一顆顆豆大的汗珠順著姚忠義的鬢發上流下。兩人此時已經交手兩百多招,唐映雪不但沒有處於下風,反而越戰越勇。

不行,再這樣下去的話,老命就交代在這兔崽子手裏了,馬兆和向雲怎麽不來幫把手?姚忠義沉思之間,眼珠轉動,一不留神差點被唐映雪一劍刺傷。雖然避過去。但是一招不注意,卻徹底失去了先機。

至於馬兆還有向雲和姚府裏麵的一幹打手,都被陶桃用桃花瓣定在地上。陶桃隻是用花瓣點穴而已。那位姚杏兒小姐自然也不能動彈了。

整個場中,除了早就溜之大吉的一部分普通老百姓,竟然都被陶桃一起控製住了。唐映雪天剛擦黑的時候就悄悄的從房間裏麵溜出來。陶桃哪能不跟著。唐映雪那點心思每天都明明白白的在臉上寫著。而且此人倔強,絕對不會用一點屬於龍族才有的能力去報仇的。他隻會用畢平川教給他的本事。他要用他的劍殺死姚忠義。

果然,陶桃一路跟著就發現唐映雪又繞到城外去了,不知道在那棵樹下挖出了一套商賈的紫色綢緞衣服。穿上之後,唐映雪把他的臉塗的蠟黃,又在嘴上安上一大把胡子。臉上還被貼上兩三顆痣。

陶桃在背後看的鬱悶,這個家夥怎麽老是喜歡在樹下埋這些東西。

陶桃在自己的臉上捏了兩三下,那張臉的姿色頓時減少一大半,整張臉變得普通起來。至於衣服,出來之前,陶桃換上的就是一件桃紅色的羅裙。是以陶桃跟了一路唐映雪都沒有發現她。直到他和姚忠義交手,陶桃才出手,臉也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於是在場的所有人,就隻看見一個長的絕麗的女子,彈指之間,做到了這一切,她的嘴角勾起最純美的微笑。但是在別人的眼裏這個絕麗的女子卻更像是一個惡魔。

她越是輕鬆寫意,就越嚇人。若是剛才她想要的是誰的命呢?所有的人心裏都生升起這樣一種戰栗。卻不知陶桃隻是為了幫唐映雪清場。既然他那麽倔強,非要靠著劍法殺了姚忠義,她不攔著,隻是也不允許不相幹的人礙事。

陶桃並沒有封他們的啞穴,隻是這些人太害怕所以才會顯得靜悄悄的。就隻有姚杏兒嘶聲悲呼:“爹。應,夠了,你住手,夠了。”

原來唐映雪終於一劍刺穿姚忠義的心髒。可是不夠,他害了對自己最重要的三個人,所以唐映雪,一劍刺穿他的咽喉,姚忠義的眼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唐映雪卻還是沒有停手,一劍掃過去,姚忠義人頭落地。他要用他的頭去祭奠他的義父還有他在人間的父母。

不管姚杏兒哭得再悲傷,不管她已經喊破了喉嚨。唐映雪還是做了這一切,他心裏麵明白,從此,和杏兒之間怕是仇人了。

唐映雪不想再看姚杏兒一眼,他怕會看見她怪他的眼神,他受不了。隻是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姚杏兒曾經溫柔似水的眼神,現在是變得那麽冷清,眼中一片死灰,就和熄滅的蠟燭一樣。

唐映雪忽然想起,姚杏兒的生辰,他一直沒有送過她禮物的,唐映雪忽然想起今天是八月十五,應該是月圓人團圓的。可是他的右手還抓著姚忠義的頭發,提著他的人頭。姚杏兒恍惚的在姚忠義那雙死不瞑目的眼上看了一下。看了一下,她的眼變得更加的空洞了。

她抬起頭幽幽的看著唐映雪說:“你沒錯,是我錯了,都是我錯了。我那年不該去你家的。這樣就不會痛,不會傷的這麽重。你走吧,這輩子我們大約都不要再見了,這樣對你對我都是好的。你走吧……”

姚杏兒嘶啞著的嗓音歎息一樣的說出這番話,唐映雪盡管心裏麵明白,眼睛卻還是變得一片赤紅,他哭了,帶著淚的眼,默默的看了姚杏兒一眼,杏兒的眼很腫,淚很多。隻一眼唐映雪就覺得融在骨子裏的情感再也壓抑不住,噴湧而出。他心疼,這種疼就像從心裏麵活生生的剜出一塊心頭肉。還記得從前情意融融的時候,唐映雪對姚杏兒說,杏兒,你是我的心肝。現在卻是他把杏兒傷成這般模樣。

“你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隻留下這句話唐映雪轉身邁步,這回他不再回頭,盡管他聽見姚杏兒在他身後哭得撕心裂肺,盡管他聽見姚杏兒說:“你要我怎麽好好的,你這個混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唐映雪,我恨你,恨你為什麽和爹爹是解不開的死仇。

唐映雪,我恨你,恨你為什麽要帶走我的心。

唐映雪,我恨你,恨你的決絕。

唐映雪,我恨你,恨你既然這麽決絕,可是卻還放不下我。

唐映雪,我恨你,恨你讓我連恨你都變得這麽艱難。

每看著唐映雪,往前走一步,姚杏兒的腦子裏麵就冒出一句話。每看著唐映雪走一步,就是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遠。直到唐映雪走出這個門。

姚杏兒以為,這就是盡頭了,她和唐映雪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唐映雪以為,這就是最後了,從此之後,不管姚杏兒開心還是難受,他再也沒有資格走進她的生命中了。

陶桃覺得,總算是了了這件事情了,好險可以鬆了一口氣了。剛才唐映雪看她的那一眼,真的是意味不明。陶桃竟然會覺得有點惴惴不安,不過她還是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