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卻是舊時相識
飛機在雲層裏穿行,大朵大朵的白雲讓江一米想到小鎮的秋郊的棉花,俯瞰著下麵的山山水水,江一米覺得好像進入了與落日同在的遼遠的夢中。旁邊的陸子川在用平板電腦工作,江一米看他打著流利的英文,那些單詞她都“似曾相識”,但一放在一起就不認識了。
而對陸子川來說,英語用的比母語還熟練。江一米每次看他和老外交談,寸土必爭似的討價還價,眼角和眉梢都帶點兒淡淡的笑意,江一米心裏就有一種崇拜感不由自主的升騰而起。這個男人,是她的。這種滋味,還真不錯。
但是此行是去拜見陸子川的父親大人,那個傳說中在改革浪湖中屹立時代潮頭充當時代弄潮兒的商界奇跡——陸大鬆,陸子川怕江一米緊張,時不時會捏一下江一米的手給她打氣。
江一米其實一點兒也不緊張,但是她知道此行必不順利。
下了飛機後就會司機來接,一路上江一米和陸子川都很安靜,江一米透過汽車裏麵的鏡子,看著素淡衣裝,端莊大方的自己,她膚色本來就很好,隻不過敷了一層淡淡的粉,發型的典型的韓式盤發,額前的那縷的碎發平添了幾分嫵媚。看在陸子川的眼裏,總有把那縷頭發拂到耳後的衝動。
她的衣著,她的妝容,都是恰到好處的。她並不是攀龍附鳳,一心嫁入豪門的女人,但是為了和陸子川在一起那種靠岸的踏實感和幸福感,她願意做出努力。
雖然山海集團聲名在外,但陸家的房子卻並不是想像中的豪宅,在這個全國以“龍盤虎踞”著稱的城市,位於城郊的陸氏老宅古樸典雅,青灰色的建築顯然承受過不少風雨滄桑。
開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走進院子裏撲麵而來的曆史感吸引了江一米,她恰到好處的掩蓋了眼裏的驚奇,這看起來像是一個有些年月的陸家老院子。
江一米和陸子川到了客廳裏,屋子裏一個主人也沒有,顯然江一米是個並不受歡迎的客人。那個中年婦女笑著說:“大公子,二公子回來了,老爺和二公子在樓上談點事兒,你和江小姐稍等一下。”
那個中年婦女姓周,她家裏從民國初年世代都在陸家工作,時代變革後跟隨著陸家源的姐弟到了台灣。建國後派周嫂和他丈夫回到陸大鬆身邊,她丈夫是司機,她是保姆,說話溫和客氣,不卑不亢。
“呃,二弟回來了?”陸子川一看父親不在客廳,本來心裏一沉,麵色不悅。聽說是二弟回來了,由衷的高興。
二弟,他二弟不是四歲就失蹤了嗎?
陸子川看江一米帶著疑惑看她,解釋道:“哦,5年前那個人販子去逝,也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臨死前交待了販賣兒童的罪行,警察破案的時候順藤摸瓜也找到了二弟。但找到他之後就送他出國了,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他呢。“
不對,憑陸家的勢力,怎麽會丟個兒子二十幾年沒找到,找回來了,怎麽可能親兄弟五年沒見麵過,江一米直覺這裏麵有蹊蹺,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陸子川顯然沒有再深聊下去的意圖,這裏不是她應該八卦的地方,她隻能把好奇隱藏起來。
“老爺,二公子,下來了。“周嫂的聲音裏麵透出真誠的恭敬。
陸子川和江一米站了起來,走下樓梯的是一個身材高大,儒雅威嚴,戴著個眼鏡的老人,說是老人其實不太貼切,如果不是兩鬢有了星星點點的霜花,他幾乎算是一個正當年的美男子。他就是陸大鬆。
而陸大鬆看到江一米的時候,卻突然愣了一下神兒。慢慢走下樓來,他身後跟著一個年輕人。
而當那個年輕人和江一米視線對接的時候,兩個人都瞬間石化了。樓梯上那個人高大熟悉,眉目之間分明是她日夜思念的樣子。
江一米腦子“轟”的一聲,明明屋子就這幾個人,但她卻覺得人潮洶湧,腦子裏像潮漲潮落一樣,喧鬧擁擠的透不過氣來。
那個人儒雅依舊,笑容依舊,甚至連每一根眉毛都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如此清晰,如此真實,江一米又覺得腦子裏那種喧鬧的聲音漸漸退去,周圍好像萬籟俱寂,隻有屋外的陽光亮的刺眼。
是李小剛,真的是李小剛,但萬幸,她心裏莫名的湧起了悲愴,但幸好,她沒有尖叫,沒有暈倒,沒有跳起來,一切都好像很淡定的樣子,剛才有點兒顫抖的手,被陸子川牢牢的握在手裏。
李小剛也愣愣的站在那裏,非常意外的看著江一米,目瞪口呆。
陸家的屋子裏有周嫂細心打理的鮮花,發出淡淡的幽香,美人蕉和康乃馨,勿忘我和百合……牆上那個古老的鍾擺發出嘀嘀答答的聲音,李小剛看到江一米那隻被緊緊攥住的手,頓時手腳冰涼。
五年前,他不辭而別,他有自己的苦衷,但他堅信此生一定會再遇見江一米,那個米江岸邊的妹妹,隻不過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在美國呆了不到一年,他就偷偷跑回來過。但是,他卻沒找到江一米,三年後又回來過一次,但江一米的家裏已經沒人了。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席間,氣氛有點兒奇怪,江一米幾乎沒怎麽說話,陸大鬆非但沒有為難她,還慢慢的問她一些家鄉何地,風士人情之類的話。江一米都一一回答了,雖然腦子有點亂,但回答的也算得體。
陸大鬆聽說江一米來自米江,思緒像一下子飄的很遠,麵帶著笑容沉思了一會兒說:“米江是個好地方,山青水秀,果然養人。”
陸子川想不到父親對江一米態度這麽和藹,這是意料之外的。但他的弟弟陸小海卻一直沒怎麽說話,在失蹤之前陸小海常常跟在哥哥屁股後麵,從不掩蓋對哥哥的無限崇拜。
而眼前這個青年,目光稍冷峻,嘴角不自覺得抿成一條線,怎麽看著就和記憶中那個胖嘟嘟的小弟弟相去甚遠呢。
除了剛才禮節性的點頭示意,江一米和李小剛席間並沒有交流,不知道為什麽。在江一米來說,有點兒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起的感覺。
李小剛表現的特別平靜,這種平靜讓江一米一下子淡定下來,她不得不平靜,因為李小剛對過去,已經不在意了。
席間,有個菜叫粉蒸肉,做的樣子非常精致,李小剛和江一米同時去夾,目光對視了一下,又同時縮了回來。
粉蒸肉,這可是江母胡敏如的家傳菜,在那個物質財富還不是特別豐富的八十年代,江母做一次粉蒸肉那香味能在方圓幾條街香味縈繞好幾天,每次李小剛都運氣特別好的能趕上,兩個人吃的滿嘴流油,每次都看著對方臉上的油漬,開懷而笑。
“這是周嫂的拿手菜,嚐一嚐”,陸子川看江一米筷子縮了回來,細心的替江一米夾了一塊在碗裏。
李小剛,不,應該叫陸小海沉默不語,用筷子夾旁邊的藕片,卻連夾了幾次都沒夾起來。
陸大鬆笑道:“在國外呆了幾年,筷子都用不習慣了吧。”
一頓飯吃的貌似其樂融融,實際上各懷心事,暗潮洶湧。連端菜的周嫂都覺出來屋子裏麵有種不平常的氣氛,打破了她以往穩重的性格。
飯後,陸大鬆說:”江小姐,我的書房裏有不少藏書,你感興趣的話可以來看一看。“
江一米知道這是陸大鬆有話對她說,正想跟著陸大鬆上去的時候,陸子川用手攥住江一米的手,帶著溫和的笑容說:“我陪你上去。“
陸大鬆說:“你二弟剛回來,你們哥倆還沒好好聊聊呢,你們兩個在客廳聊會天。“
江一米向陸子川笑了笑,示意他放心。她從李小剛身邊過去的時候,心跳的厲害,但是麵色很平靜。
陸大鬆的書房裏果然有很多藏書,而且裏麵有些都是絕版的,這對愛書成癡,且從不買盜版的江一米來說,矯情點兒說,就是來到一個知識的海洋啊。她目不暇接,一圈看下來幾乎都忘記了來這裏的目的了。
陸大鬆坐在椅子上,那張在商場上叱吒多年而經過了千錘百煉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江一米並不緊張,因為她對陸子川並無所求。
“江小姐,你和子川在一起多久了?“
陸大鬆開門見山地問。
“一年“。
“我是生意人,咱們就直接點談,你從我兒子身上想得到什麽?”
江一米被陸大鬆的語氣激怒了,冷哼了一聲。這一絲傲慢讓陸大鬆的臉色沉了一下:“江小姐,如果你能誠實的說出你想要的,在我能力的範圍內,我能幫你,我不喜歡故弄玄虛的年輕人。”
江一米一字一句的反駁道:“陸老板,在商場上您能叱吒風雲,但對家庭,對女人,你並不一定了解。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隻看錢,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事兒都能用金錢衡量。”
陸大鬆的表情變的非常嚴肅:“年輕人,說話別太狂妄,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如果善於說教,那一定不是討人喜歡的事情。當然,男人在外麵有幾個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陸家和陳家的婚事,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差錯的。如果陸家和陳家的婚姻有差錯,那賠掉的不隻是陸家的財產,還有子川的一生。”
“所以說,你要是想要點錢財,那你們繼續交往,但如果真要有什麽愛情,幻想著什麽天長地久,那就趁早死了這份心,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陸陳兩家的婚姻不隻是牽涉到兩個家族的利益,其中的複雜關係,江小姐也沒必要深知。我隻是告訴你這個事實,你是聰明人,知道該如何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