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話』 細說變化
虞小倩遠遠跟在多鐸身後,由著他大步流星領頭奔歸途。在這種倆人都心藏別扭的時刻,居然還有心情為“不曾落單”而感到一絲絲慶幸。
一個過慣了獨居生活的女生,本不該這麽感傷和軟弱,但虞小倩偏偏生出了猶帶感傷和軟弱的慶幸,慶幸多鐸沒太多可供選擇的去處,以至於未曾意氣用事的拂袖而去……即便這麽想有些卑鄙,也不足以打消那小小的慶幸。
行道樹遮去了部分陽光,在道路上投下了點點斑駁的蔭影,乍一看去就像是一把破敗的陽傘,撐在整條路徑之上。
拐入了人跡罕至的彎道,堆積的情緒開始在腦中鼓噪,小倩忍不住加快步子,朝著前麵的背影追去。
“走這麽快幹嘛?等等我嘛……”
“等你幹嘛?你又不會走丟!”多鐸頭也不回的邁著大步。
“……你太沒風度了吧。”小倩氣急敗壞的小跑在後,心知某君的心情大為糟糕,便也不敢頂撞他什麽,隻是從喉頭哽出了一聲咕噥。
“風度?風度是何玩意兒?”多鐸沒什麽好氣兒,依舊未曾側目,更別說停步了。
“風度……風度就是……”小倩吃力的追趕著他的步伐,額頭上綴滿了新近冒出的晶汗。
追上箭步前行的多鐸並不難,難的是一邊小跑一邊對答,毫不誇張的說,這簡直能要虞小倩的小命。突然之間,毫無預示的暈眩猛地襲來,她還來不及想到“糟糕”二字,便被一股惡心的感覺牢牢困住,劇烈的幹嘔衝向了喉嚨。
多鐸這才倏地頓步回頭,卻是不給任何安慰,反倒劈頭罵道:“這下好了吧!非得把自個兒折騰得死去活來才滿意!”
虞小倩身子佝僂的扶著樹木,隻覺身體在瘋狂報警,哪還顧得上駁斥回去。分秒間的工夫,多鐸已經逼近身前,口氣驟然放低,形同嚴父對待頑童。
“先閉上眼定定神,實在不能走我便背你吧。”
小倩可憐巴巴的瞅了他兩眼,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受此凶巴巴的關懷,說實話還真是挺受用。多鐸白了她一眼,矮下身來,撅著屁股嘟囔說道:“上來,端的不可救藥!”
小倩伏上了那寬闊的背部,揉了揉太陽穴緩解不適,由於她佯裝聾子罵不還口,多鐸也沒機會嘮叨她什麽,隻是馱起她來邁開了步子。
再一次在特殊的情況下與多度親密接觸,虞小倩不再像此前一般報以“大從容小忐忑”,而是成了“零從容大忐忑”。臉頰側貼在那厚實的背部,回想起這副身體的主人不久前說的那些話,如果他所言非虛,豈不是直指她春心萌動?最糟糕的是,她已無法分辨,他到底是非明察秋毫的聰明人,還是孔雀開屏的自戀狂?
她滿腦子胡思亂想,不禁歪著頭在多鐸耳畔問道:“喂!你說我近來好多變化,到底是些什麽變化?”
多鐸背著她走得極為輕鬆,看樣子跑個馬拉鬆都不嫌累,卻是一步一步走得極緩極慢,想來那副急性子早已憋得透了頂,眼下倒樂於跟人閑話兩句。
“你自個兒的事還需得著問我麽?”
“我自己沒發現呀!你倒是說說看嘛!”
“說便說,你當我在糊弄你不成!記得麽,剛遇上你的時候,你整日繃著個臉,一副麻木漠然的模樣,然而你並非寡淡之人,喜怒哀樂般般皆烈,喜便展顏歡笑,怒便悲憤交加,不難看出性情之鮮明……”
多鐸悠悠然作此敘述,不得見的人還當他在茶館的雅間坐著搖扇,得見的人也不料他是在和背上的女人聊天吧?小倩聽到這裏不免又生出一笑,那笑容靜悄悄綻放在唇角,臨了又靜悄悄隱沒在唇角,似在無聲無息的讚許他的細膩。
多鐸哪知道小倩是個什麽表情,尚在自顧自的念叨著,“起初我當你表裏不一,或是不喜與生人接觸,不過相交三兩日也算生人,你我並不見得熟絡,你卻樂意將情緒顯露……”說到這裏多鐸歪了歪脖子,衝背上的虞姑娘索答,“我說得沒錯吧?”
“嗯,沒錯。接著說。”小倩聽得興致盎然,甚而吧唧了吧唧嘴,仿佛自己從未這麽仔細的剖析過自己,反倒得聽他頭頭是道的言明。
多鐸擺回了頭顱,輕輕翻了個白眼,繼續伴著穩步前進徐徐說道:“旁觀你與各類人馬相處,從街坊四鄰到朋友同窗,竟都是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樣,雖是挺符合女子矜持內斂的禮教,可這些表現委實與你口裏說的新時代女子對不上號,加之你待我與待旁人不同,我便有理由相信某些變化是因我而起的,我這般說來,你可信服?”
多鐸說得有板有眼,叫人不信服都不行,小倩尷尬的皺了皺眉,勉勉強強的說道:“嗯……算是吧,還有其他的嗎?”
多鐸聽得這勉為其難的話,頓時不高興了,“什麽叫‘算是吧’?這是事實!”
馱人的騾子要是發了脾氣,那可是要撅蹄子甩臉子的,小倩下意識攀牢了多鐸的肩頭,忙不迭討好道:“是是是,是事實!”
那廂聽得這話,總算是順了氣兒,繼而又道:“有些人愛做戲是天性,而有些人做戲卻是為了處世,你本是一個不理世事的人,如今卻變了一個樣兒,就如一幅硬邦邦的畫兒,變作了活鮮鮮的人兒,這般大小的變化,難怪引起於茜茜的注意。”
小倩無話可駁,心情不禁有些窘迫,便趴在人家背上啃著手指頭,多鐸見她沒敢吱聲,心下便得瑟起來,想也沒想便脫口而說:“早說了你對爺心存念想,否則怎會短期內諸多變化?這碼子事兒若是放在三百年前,你疊上十倍兒都不夠格見爺一麵的,要說吃虧也是我吃虧!你還弄得跟見不得人似的……”
誠然虞小倩是個好德行的主兒,但這並不代表她樂得受人藐視,這話一說還了得,兔子翻臉了還能咬人呢,何況是個牙口利落的花姑娘,說時遲那時快,瞪起美眸便是一口,多鐸肩胛吃痛,驟然間便爆發出了獅吼,“哎——呀——你怎地咬人啊?沒人教你婦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