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秋

弘德三年,八月十五。

中秋佳節,普天同慶。自皇城內外,上至天子名堂,下至百姓清舍,無一不張燈結彩,幸福的笑容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

天還未亮,皇城內眾人已經開始忙碌的一天。各宮均灑掃的光可鑒人,即便是宮內較為偏僻的福熙閣也打掃的煥然一新。屋內清香撲鼻,雖非陳設鋪張豪華,卻也雅致精巧,別有一番情趣。每一個人都換上了新裁製的衣裳,到處都滲透著洋洋喜氣。

可屋中的初夏三人卻在犯著愁。

晨起,初夏便自櫃中拿出蘇洛汐那套新裁的深衣。正準備去伺候主子梳洗,細細查看之下竟發現深衣上些許褶皺,遂將福熙閣兩小宮女雨寒、穀雪二人喚入,厲聲責問。

蘇洛汐聞言將三人喚來,少頃,見初夏與穀雪、雨寒二人垂首而入,行禮。蘇洛汐懶懶伸了個懶腰,漫步至窗前妝台,笑道:“老早就聽見你這大嗓門嗬斥,這大過節的也不叫人安生,不過是件衣服罷了,換一件便是。”

初夏聞言皺眉道:“主子前些日子已然說了穿這件,這些個毛手毛腳的還不仔細收著,好好的衣服竟弄皺了…”,“還是些孩子,便莫要怪罪了。”蘇洛汐微笑打斷初夏的話,又笑對二人道:“不過你們這毛躁的毛病可要改了去,若是日後我失了勢,到了別人那可仔細主子責罰你們。”

“奴婢知錯了,謝主子不罰之恩。”堂下二人到底還是小孩兒心性,起先還嚇得臉色蒼白,見主子並未生氣,偷偷對望一眼笑道。行完禮,二人便退下了。

“也就是主子脾氣好,弄得這幫人愈發不懂規矩了。”初夏站在蘇洛汐身後,一邊數著蘇洛汐那柔順黑亮的長發一邊嘟囔道。蘇洛汐聞言隻是笑笑,也不答話。直至發髻綰好,蘇洛汐才道:“好了我的初夏姑姑,還不快去給我拿身衣服,莫不是要我這般見人。”語氣中帶著難得的俏皮。

“不知主子打算穿哪件?”初夏見主子不答話,便也不再提。“我記著這回送來的衣服裏有一件粉紅略白的,就穿那件吧,稍顯喜慶些,也不張揚。”蘇洛汐略一思索道。

換上衣服,初夏挑了一隻灑金紅寶石蝶形金步搖,笑著看向鏡中的蘇洛汐道:“主子瞧這衣服配上這步搖多好看。”說著就往蘇洛汐頭上比劃。隻聽蘇洛汐抬手將那隻步搖拿下,笑啐道:“你這丫頭跟在我身邊這麽些年,別的沒學會,盡學了這些俗的。”

蘇洛汐自首飾盒子裏撥了記下,嘴角漾開一絲笑容,拿起一根銜珠點藍滿月銀步搖別在發髻之上,顯得高貴嫻靜。“這滿月銜珠步搖既不落了俗套,又不張揚,還應了今天的景兒,豈非一箭三雕。”蘇洛汐起身扶著初夏肩膀俏皮道。初夏抬眼看了看,憋了憋嘴道:“是是是,我俗套。”本是佯裝生氣,卻又被自家主子那俏皮樣逗得笑顏綻開。

蘇洛汐輕拍了一下初夏的腦袋,笑道:“方才還說他人不懂規矩,我看你的規矩也沒學到家。我且問你,主子囑咐你的事情可辦好了?”蘇洛汐一斂方才俏皮,憋笑強裝嚴肅道。

初夏兩個精靈的眼珠轉了又轉,一拍手呼道:“哎呀,主子準備祭拜月亮的貢品。”方言道此處,便風風火火出去安排了。

這一日說快也快,說慢也慢。快的是宮中禮儀繁雜,中秋之日依例便是要進行各種祭祀,蘇洛汐雖是小小從六品宮妃,可到底還是皇帝的女人。一日下來,行禮躬身,循規蹈矩,渾身酸痛異常。慢的是自己隻是小小從六品宮妃,這後宮之中人數眾多,一眼望去僅是花枝招展的發飾,什麽都看不到,隻能機械般的行禮。隻是偶爾偶爾的,似乎能透過人群看到那一抹明黃。

帶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隨著掌禮太監那尖細的“禮成”二字傳來,眾人才浩浩蕩蕩的走向禦花園飲宴賞月。

聽院中絲竹亂耳,看眼前觥籌交錯。蘇洛汐漸漸有些迷惘,見也無人在意自己這個低位之人,皆圍著寵冠六宮的景妃。遂推說頭疼,想要回到福熙閣與眾人拜月。那守值太監見蘇洛汐穿著打扮,心下了然其位分,也未多加阻攔。

宮道上,蘇洛汐尚有些迷醉,恍惚間自袖間拿出晉兒平日所帶玩彈球,於手中細細把玩。一個踉蹌,玩物脫手而出,滾落於地。蘇洛汐見狀頓時清醒了幾分,急忙追著跑去。緊追許久才追上,輕撫胸口微微有些氣喘。

抬眼四望,竟不知在何處,似是一個宮院。蘇洛汐搖搖頭,甩掉腦中最後一絲醉意,便摸索著按原路返回。

所幸蘇洛汐記性還好,竟叫她找到了原路。正欲踏出宮門回到宮道,突聽得身後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中似乎被放大了數倍。蘇洛汐回頭看去,視線所及皆是漆黑一片,似一個無聲無息的黑洞一般要將她吞沒。

蘇洛汐心中一顫,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這深宮之中含冤屈死之人不在少數,即便是有些不甘心想要回來索命的也不甚稀奇。正在思忖隻見,有發出了輕微的一陣腳步聲,這回比方才還輕些,但卻觸動著蘇洛汐的每一根神經。

蘇洛汐心中大驚,也不顧身著宮裝,下意識的尖叫一聲,頭也不回的向外跑去,在夜中顯得極為淒厲。

沒有人會想到,在這個漆黑的夜裏,發出淒厲叫聲的除了蘇洛汐之外,還有一個女人。

長信宮

“啊!”一聲淒厲的喊聲尖細而響亮,劃破了夜空。

長信宮外人影竄動,來來回回絡繹不絕。可這些人卻不是為了中秋飲宴而忙碌。

“娘娘,您在加把力氣,小皇子馬上就要出世了!”長信宮寢殿,產婆滿頭大汗的一邊安慰著在床上拚命掙紮的良妃,一邊低聲嗬斥身邊的宮女道:“通知皇上和太後了沒有,快!快去。”。小宮女支支吾吾焦急道:“小順子已經去了,先前皇上正在祭祀不敢打擾,估計這時皇上已經知道了。”

“皇…皇上來…來了沒…啊…”床上的良妃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一般張著嘴大口的喘息,發絲淩亂,雙眼微凸,蒼白無一絲血色的雙唇微微有些裂開。“皇上就快來了,娘娘,您用勁兒啊!快,再拿參段給娘娘含上!我的娘娘,您用勁兒啊!”

“啊!我…我…啊!”隨著良妃的尖叫,隻聽門外高聲唱道:“皇上駕到!太後駕到!”,“娘娘,您聽到了麽,皇上來了,您…您用力啊!”產婆在幾乎要暈厥過去的良妃耳邊說道,看著被折磨至此的良妃,眼中噙淚。

“不是說下月才是產期,怎的這時就生了?!”楚墨一入宮中便厲聲對著腳邊的三個太醫厲聲喝道。“皇帝莫要著急,這女子生產不足月也是常有,差幾天不礙的。”太後在楚墨身邊安慰著,語氣中也帶有明顯的焦急,又問太醫道:“這都一天了,怎麽還沒生下來?”

三位太醫戰戰兢兢互看,誰也不敢說話,楚墨見狀大喝道:“都啞巴了?!說!”隻見三人齊齊拜倒,其中看似為首的一名太醫哆哆嗦嗦道:“啟…啟稟皇上…良妃…良妃娘娘腹中的皇子略有不妥…才…才至早產。”言罷趴伏於地,渾身顫抖。

“不妥?!不妥竟拖到此時才說!朕看你們的腦袋是都不要了是不是!”楚墨喝道。太後急忙拉住楚墨,對剛才那名太醫道:“胡太醫,良妃的胎一直是你看著的,上月哀家才翻閱過報上來的醫案,上麵所書安穩無恙,怎的突然就出現了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