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紙箋是紅葉齋慣用的竹葉箋,細聞的話還可以聞到清新的香氣。

字跡清晰,顯然一路上被保護得很好,不得不佩服紅葉齋的消息傳遞的能力,有時候阮流今都在懷疑了,他們是不是動用了皇家暗衛,其實紅葉齋是不是皇家暗衛的江湖部分,紅葉齋中人誰也不了解,他們隻負責服從命令,有疑問也隻能放在心裏麵,陛下要不要解釋全看心情。

咫素寫信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灑到她身後的帳篷上,充滿了蒼涼而又溫馨的美感,她將信送給使者後,回頭看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豪情,這個地方,終究是要徹底臣服於我天朝。

慕欽在年少時便已經作為質子赴往中原,自然是沒有其他幾個王子得寵,更何況還有閼氏近臣在枕邊麵前吹風,慕欽自然是越發地不得單於的歡心。慕欽性格沉靜,不擅長為自己辯解,甚至在柳熙年等人看來,他是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辯解吧?或者其實是慕欽對於匈奴的如今早已失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那些人想要如何的汙蔑詆毀都是可以找到方法的。

慕欽曾經感歎過,中原人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其實,慕欽又何嚐被別人看透過。他看著咫素將信件偷偷交給一個隊伍中毫不起眼的人,卻隻是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甚至在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沙似雪,月如霜,何處吹盧管,征人夜思鄉。

柳熙年白衣勝雪得站在那裏,也不怕風沙弄髒了衣物,從來都是這樣的世家公子的氣度,好像無論在哪裏都像是在洛陽一樣的優雅自然。

“洛陽的人都像你一樣嗎?”少年的嗓音清亮優雅,一口漢話說得極好,卻是當初扮作響馬劫過柳熙年等人的暮塔。他的母親是烏桓當年搶回來的漢家女子,極其美貌,暮塔的相貌自然也是極好的,,膚色在月光下有種清冷的白,全沒有匈奴人的樣子。

柳熙年看向暮塔,想起小王子帶人劫掠的理由,不禁輕笑。

那時暮塔剛過十五歲生日,烏桓單於許其帶一隊人馬出龍庭曆練,於是就挑中了護送質子歸國的車隊,當時是覺得除了紀信其他人都是草包,後來聽見慕欽的一番話,才知道那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哥哥,但是,天家兄弟本就沒有什麽感情,他也隻是準備搶著玩玩,也就沒有對之告訴身份,負責保護他的散叔自然也是有分寸的人。

“你笑什麽?”暮塔不解。

柳熙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洛陽看看呢?那裏有桃花十裏,春風九度,水榭歌台,還有很多的美麗而優雅的人們,有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也有來自西域的香料,那裏不是大漠這樣的浩瀚無垠,但是裏坊交錯,風致無二。”又帶著誘惑地看他一眼,“想去嗎?”

暮塔其實已經很神往,卻問:“為什麽,你和大哥說的不一樣?”

柳熙年愣了愣,然後伸手撫了撫暮塔的額發,“那麽,你是不是要自己去看一下真正的洛陽的麵貌呢?”

暮塔想了半天,卻是冒出一句不相幹的話來:“男孩子的頭不能隨便摸的啊!會長不高的。”

柳熙年輕輕地笑起來。

那一晚,暮塔夢見了洛陽的桃花爛漫,他的母親撐著一柄紫竹骨傘走過長街,經過香市,抬頭就看見藍天白雲間的紙鳶,以及長街盡頭的素衣年少翩翩風流的自己。

也還是那一晚,月朗星稀,大漠無煙。龍庭的王帳裏燈火長明,剛剛歸國不久的大王子幕欽被匈奴諸部大人共譖(zen)而殺之。

烏桓驚怒。

聽說烏桓四子悉祿曾密會過柳熙年以及中原來使中的一個不曾正式露麵的人,也聽說西牧王庫賢曾密會過幽州刺史衛衍的使者……也還有很多的來源各異的傳說,後世的史學家們爭來爭去並沒有一個定論,史書上對於匈奴的衰落隻有一句話“衛衍密以計間之,其國遂衰”。

衛衍確實功不可沒,柳熙年等人幾乎就不能算是參與其中,隻是護送幕欽歸國而已,甚至那個幕欽還是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被衛衍掉包了的。幕欽死後,龍庭還有一場斧礪之光,庫賢親近用事之人說單於要為長子報仇,將擄諸大臣長子殺之,於是諸大臣皆驚懼走,龍庭散了,烏桓以憂卒,悉祿即位。自此,匈奴一支難成氣候。

傳聞在很久以前,匈奴的徑路神與漢人的大司命,曾久久交戰與荒原的太陽之下,當然這些肯定是傳說了,匈奴人當年拜徑路神,確實很是繁昌過一段時間,然而時代總是要過去的,英雄們在孤寂中死去,剩下的中庸之輩們艱難維係祖先們的榮耀,踐行著“一代不如一代”的箴言,然後等待下一個英雄的到來。

柳熙年與紀信等人正在收拾行裝,暮色蒼茫似乎早就已經是沙漠代表性的場景了,無論是告別,相遇,都是金色的夕陽掛在金色的沙丘上,人們倚著戰馬或者瘦馬逆光形成黑色的剪影。

暮塔終於決定還是隨著柳熙年等人去見識一下洛陽,於是在那個有著蒼茫暮色的黃昏,他在柳熙年的大帳裏,一瞥眼看見帳外的黑影,隻有一點點奇怪的感覺,並未去注意。

本來柳熙年等人收拾行囊應該是很快的,甚至隻要一人一馬,帶上水糧便可以出帳踏上行程,但是他們卻拖拖拉拉,一直等到月色皎然時同來的侍衛小咫進帳。小咫朝柳熙年一點頭:“快來了。”

眾人明顯都是繃緊了神經。

柳熙年道:“大家不必緊張。”

暮塔問:“你們好像在等人?”

柳熙年點頭:“嗯……等我的好兄弟來接我們。”

“這樣啊。”暮塔不在發問,被護在手心裏成長起來的少年,並沒有多少刨根問底的愛好,甚至可以說是不喜歡與人交談的,就算是當初的打劫,也隻說得出“劫財”兩個字,而沒有一般的響馬拉琴耍嘴皮“文搶”的習慣。

漠北的夜色與洛陽的自是不同,明月出天山,去年戰,桑幹源。月色下的沙子的顏色冷得發白,一大隊人馬迅速掠過沙地,向柳熙年等人的軍帳逼去。

帳內人士都已經執兵器待之。隻希望淩輒他們能快些到來。

柳熙年握緊手中長槍,與紀信對視一眼,一人一邊迅速衝出帳簾,柳熙年長槍一挑,槍尖劃過來人的胸膛,血肉撕裂,柳熙年不再看他,長槍一收一出,刺穿另一人的心髒,而之前被劃破胸膛的人已經被小咫一刀砍下頭顱,飛濺的血液落到臉上,眼中也有溫熱粘稠的質感,再睜眼時,世界已經是一片血紅。

暮塔從帳中出去時,柳熙年正與一個臉上有傷疤橫貫鼻梁的滄桑男子戰在一處,暮塔大叫:“散叔!”

鼻梁被一道猙獰一分為二的男子看向暮塔:“小公子?您怎麽會在這裏?”

柳熙年一槍挑開散叔的長刀,再次攻上,冷笑:“不要分心呐!”長刀劈破空氣而來,柳熙年險伶伶避過,抬腳踢上散叔的腰,散叔被逼退後三尺遠。大口喘息。

柳熙年冷笑道:“你們主子怎麽今天才忍不住要你們殺來?”

其實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奪了大權以後自然是要把這些礙事的想要控製匈奴的人給消滅掉。

“單於願意在什麽時候來取你等性命便在什麽時候取!你等不過是在簍子裏的烏龜!”散叔也扯起一抹冷笑,“你們挑出我匈奴內亂,單於自然是要收拾你們!”

紀信一聽此言,闊刀劈開一人,已經憤怒了,眥目切齒:“你們幾個親王與王子爭鬥,兄弟鬩牆,自相殘殺,反倒怪到我們身上來?我等冒著風沙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就是換來這樣一個結果麽!”

暮塔聽了以後也覺得散叔是不正確的,於是向之投去責備的目光。散叔氣結,“你們說的真好聽!你們送質子回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看見匈奴今天的局麵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