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蘭箏閣再一次失去了當家的琴師,洛陽的人們都期待了,咫素,阮時錦,洛陽最好的琴師都已經在蘭箏閣彈過琴了,接下來阮流今是不是要把宮廷樂師給請過來呢?結果,蘭箏閣的老板永遠是不能以常理來推斷的,這回,他誰都沒請,很是自暴自棄的,連他自己也消失了。

洛中朱衣,喧囂年少的領軍人物,阮家小公子阮流今突然間消失了,作為深閨夢裏人的阮小公子突然消失無疑使非常不負責任的,不日便有傳聞阮小公子攜美姬入山中賞景,流連忘返,甚至經過幾番演變,已經有阮小公子被山中豔鬼所惑,不願歸洛之說。

然而,我們貪財的阮小公子究竟幹什麽去了呢?

月色清冷照入一方庭院,木芙蓉悄無聲息地凋零。淩輒淩中郎將站在木芙蓉花樹下,月光灑在他的便服上,仿佛是跳躍的星子,如果忽略他那有些扭曲的無奈的表情,便大有羽化而登仙之勢。

“我說,”淩大少爺開口了,“你在洛陽好好地做生意不是很愜意的麽?突然間跑到我這裏來到底是幹什麽的啊?很累而且還很危險的啊!”

另一邊那個稍矮一些的少年抬眼看他,那眼角眉梢的風情,他身旁的木芙蓉見了都得含恨而死,正是從洛陽撂了蘭箏閣生意的阮流今。阮小公子抿了抿嘴角,可憐兮兮地看他,淩輒哪裏經得起這樣的一眼,態度立馬軟下來,“你跟過來也可以,但是不能離我五步之外,否則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阮流今立馬點頭如搗蒜。——無論如何,先穩住了麵前這位再說啊!

“好了,現在說正事。”淩輒突然咳嗽一聲,打破此時過於唯美的氣場,然後神色一凜。

正……正事?阮流今瞪大了眼睛看他,同意我跟著就好了啊,還有什麽正事?

淩輒非常正經地問話的時候,阮流今總有一種他被他爹附身的奇怪感覺,心理麵不住地發笑,麵上也隻是裝正經。

他問:“你來這裏到底是幹什麽的?我可不會相信是什麽舍不得兄弟之類的鬼話呀。”

阮流今愣了愣:“為什麽……不能就隻是來看你呢?”

淩輒搖搖頭,神色間竟是難以掩飾的悲傷,“我要怎麽相信你呢?……就算我們從年幼時就認識了,一起度過了這麽多的年歲,你心裏在想什麽,我……其實從來沒有了解過,……對嗎?我對你……對你……你也是不知道的吧?”

木芙蓉的花瓣突然從樹枝上掉下來,白得有些晃眼啊,阮流今想,怎麽這樣白啊,真討厭啊……怎麽是這樣子?“你……不相信我了啊。”

淩輒突然一把拉過他,緊緊地抱在懷裏,臉埋到他頸窩,“你是陛下的耳目啊,我又怎麽知道我的哪一句話會傳到陛下的耳朵裏呢?我……我這個人話好多啊,如果,如果連對你都要小心翼翼一言三思,我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你啊,我,我怎麽會不相信你?我怎麽能不相信你啊……可是我還是免不了要擔心啊……我已經不能思考了啊……”

他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啊,阮流今伸手回抱住淩輒,到底是被自己逼到什麽程度才讓他說出這樣的話啊。阮流今努力地斟酌著字句:“其實……無論我們有沒有成為陛下的耳目,無論在紅葉齋裏我們各自做著什麽樣的事情,是不是相互製約相互監視,我是小阮,你是阿輒,這是不會改變的啊,我喜歡你這一點,也是不會改變的啊!”說完阮流今就是一愣,怎麽……就給說出來了?

淩輒也是怔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端詳著小阮的臉驚疑不定地問:“你方才……說了什麽?”

阮流今眨眨眼開始裝傻:“我剛剛有說什麽嗎?”

淩輒開始笑,沒笑出聲來,但是咧開嘴露出牙床,好像恨不得嘴角能開到耳朵邊上去,眼睛裏的光亮像是閃爍的星辰。“我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了啊。”

阮流今的麵色突然冷下來,在月光下充滿了禁忌的冷豔。“沒有,你什麽都沒有聽見。”

淩輒看他有著惱的跡象了,就下定決心再逗一逗他,畢竟,讓精明奸詐的阮老板吃癟的時候可不是常常有的啊。於是淩輒很是開心地又笑了笑,然後,低頭吻住小阮的唇。

小阮驚訝地睜大眼,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淩輒在心裏麵又偷偷笑下,然後伸手蓋住了小阮的眼睛。對方溫軟的觸感簡直讓人欲罷不能,淩輒在心裏叫囂,感覺全身的毛發都興奮地想要豎起來。

就算對方完全沒反應,也絲毫不影響淩大少此刻的興奮,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一下對方的唇瓣,然後就什麽都不能思考了,隻是遵循本能地去摟緊小阮,緩緩加深這個吻。

直到小阮徹底軟倒在自己懷裏,淩輒才戀戀不舍地鬆開了對方,眼裏的光明晃晃地寫著“誌得意滿”四個大字。

但是看見小阮的神色後,淩輒就慌了神了。

阮流今的神色中夾雜著屈辱、憤怒、甚至……怨恨。勾人的桃花眼少有地瞪圓,已經彌漫了朦朧的水汽。

淩輒不知所措地撫上他的眼,被阮流今一把拍開,他問:“我在你眼裏是不是和南風館的小倌差不多?我說一句喜歡,就代表你可以像對待他們一樣地對待我,這般作踐我?”聲音中竟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淩輒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的行為太過孟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那你有什麽意思?”阮流今的聲音已經帶了冰冷的尖銳,“還是說,你什麽意思都沒有?”最後的尾音上揚得充滿了對風流公子們的嘲諷,渾然忘記了自己也是那樣的隨心而為的風流世家子弟的一員。

“我……我隻是……太高興了……我……”淩輒慌手慌腳語無倫次,隻覺得全身的筋脈都堵得難受,心裏麵卻是空虛得緊,於是又將麵前的還在憤怒的人攬在懷裏,壓製住不讓懷中的人掙紮,好像這樣便可以填補那些空虛,“我想我肯定是非常齷齪的了……我不知道你會這樣想的……我隻是……隻是很想要這樣,一直,想了很多年……”

“很多年?”小阮的聲音從胸膛處傳來,被衣服捂得有些悶悶的。

聽見他的聲音,知他沒有再氣憤,淩輒隻覺得剛剛被堵住的筋脈瞬間流通,清氣充盈四肢百骸,一時間神清氣爽,靈台清明。偷笑著將臉埋至他發發際,喃喃道:“嗯……很多年了……我第一次……咳……想的就是你……”後麵的聲音低沉下去,幾不可聞。

阮流今埋在淩輒胸膛的臉卻是瞬間發熱,淩輒低頭可以看見他泛紅的耳朵,可愛得讓人心癢,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但是淩大少此時體現出了其超越常人的忍耐力,克製住自己的手。——再把小阮給激毛了可就難哄了啊!

直至明月將落,淩輒心裏仍然是喜悅不已,然後一個翻身想起來,小阮跟來的目的,他還是沒有說。總不會真的是舍不得自己吧?小阮那樣的性格,要他以告白來掩飾的原因得是多麽的重要多麽的難以言說啊!

越想便越是覺得不安。雖說都是聽命於陛下,同在紅葉齋,但是陛下的想法不是一般人所能夠揣測的,帝王之術在於平衡,這一點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要怎麽平衡,哪些人會被從平衡的棋局上抽去,卻是由帝王所決定,他人無從揣測,更何況揣測聖意向來是抄家滅門的大罪,所謂伴君如伴虎。

又轉念一想,自己來幽州是受陛下指派,自然是沒有什麽監視的必要的了,那麽小阮跟過來必然是為了其他的事情,如果與自己的家族無關,便也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了,隻要不影響到自己和家人以及小阮的生活,那麽,世界怎麽改變,風雲如何變幻,其實並沒有什麽關係啊,更何況有小阮相陪同,這北方的氣候也不是那麽的令人難受的了。安心了,於是也就又想到之前月下的庭院和庭院裏兩人做的事情,淩輒對自己很是鄙夷,怎麽還就沒完沒了了!

偏偏這時想起了敲門聲,淩輒出聲詢問,外麵的就是阮流今,淩輒心想危險了,孤男寡男共處一室,小阮這時來考驗他的意誌力的麽?但是還是去開門讓他進來,卻見阮流今已經穿戴整齊,伸手遞給他一張紙箋,道:“我們要盡快動身去見幽州刺史衛衍。咫素他們已經快到龍庭了。”

紙箋是紅葉齋常用的竹葉箋,若是細聞的話還可以聞到清新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