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龍朔五年,夏,四月,度支尚書阮流柯至雍州長安,雍州刺史韓田玉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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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齋在秦涼二州的據點雖然不是很多,傳遞消息也往往艱難,當初江風舟與陳寒穀二人在秦州時就已經很少能有消息傳至京城。

一個明智的君主,如果不能看見事實,不能聽見真正的聲音,又如何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

一切推理與判斷,都是以手中所掌握的資源為基礎的。

阮流柯來到雍州,見了韓田玉,徹夜交談,從未向他人透露他們到底說了什麽。

阮流今到達雍州以後便以天子特使的身份,接管了雍涼地區的紅葉齋據點。

雍州的機構運行基本上是正常的,並沒有受到秦涼地區的戰爭的影響,涼州卻是意料之中的沒有什麽東西傳過來,就算是知道紅葉齋來了一位天子直屬的管理者。阮流今覺得如果就一直這樣下去的話自己在雍州對陛下而言沒有任何用處。

並不是什麽特別的忠君愛國的思想,人們雖然會對名士們進行各種評比,但是忠君這一點也沒有占到什麽格外大的分量,是否忠於皇家,對於他的名聲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隻是覺得陛下對自己和淩輒終究是不薄,即使是工具,也要是有用處的才值得被這樣對待。當然這個時代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實在太多,花了大把的錢財完全沒有實現那些錢財的價值的人也多了去了。

但是,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要的是他想怎麽做。

吾輩自行其是,何須管他人蜚短流長。

阮流柯還在雍州和韓田玉商討雍州的兵力到底要留幾成的問題,和秦涼二州的兵力合起來,讓鮮卑人聽見就腿軟的程度是肯定達不到的,漢人大部分沒有鮮卑人剽悍勇猛,所以起碼要從數量上壓倒他們。

初九日,天龍衝煞,忌出行。

阮流今準備先其兄一步前往秦州天水郡與涼州邊界附近的金城郡,那裏設有紅葉齋的據點。

阮流柯聽見幺弟的要求以後,沉默良久。

阮家人雖然都護著阮流今,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但是這並不代表家中人就完全不去管他,安全是一定要考慮的前提。

阮流今此番先行前往秦州到底會遇到什麽誰都不能肯定。

就算是帝國的前任尚書大人,阮流今的大哥,也不敢這就這樣輕率地同意他孤身一人前往戰區。

阮流今看著自家大哥,保證道:“我一定會保護自己的周全,我還要等著淩輒過來找我。”語氣堅定,目光如炬,仿佛心也同他的外表看起來一樣的堅定不移。

阮流柯道:“你在這裏和我保證有什麽用?出了長安會怎樣,路上會怎樣,到達金城又會怎樣,現在的你完全不能預料,如果恰好碰上百年難遇的沙暴呢?如果遇上了馬賊呢?或者,直接與鮮卑的兵馬正麵碰上了呢?你憑什麽保證你的安全?你以為你心裏想著你要活著等到淩輒來秦州的那一天你就可以等到嗎?那世上哪有那麽多淒美哀絕的故事,你以為那些就不會發生在你身上嗎?你是什麽人,上天憑什麽這麽照顧你?你長到現在,除了和淩輒相戀以外,那一樣不是萬中無一,這麽多年都一帆風順地過去了,你難道就不會擔心你的好運氣已經用完了嗎?萬一你真的死於非命,你讓淩輒怎麽辦?你讓父親和母親怎麽辦?並不是你覺得你可以做你就可以的,不是嗎?”

阮流今欲言又止,一時之間他也找不到什麽話去反駁。

阮流柯看著他,“你再好好地想一想?”

“哦。”阮流今失落地點頭。

阮流柯並不是看見他失落就會心軟的人。

次日,阮流今仍然向兄長提出要先行前往金城郡的要求。

阮流柯沉下臉來:“如此說來,我昨日和你說的,都是說給木頭聽的嗎?”

阮流今迎上兄長的目光:“我覺得我先行到達金城郡被紅葉齋所控製聽風酒莊為將軍提供正確的情報對於今年的戰局是有利的。”

阮流柯道:“你來秦州,並不是要打仗。”

——哦,對了,他來秦州,就是為了等待帝國最年輕的極有前途的驍衛右驍騎營將軍放棄一切來到這裏。

阮流今黯淡地想。

“但是,”京城第一的美少年抬頭看向威嚴的長兄,“我也希望可以為帝國為陛下為哥哥做一些事情啊!我難道就天生是應該活在你們的保護之中嗎?如果不能以吾己之身去感受戰場的殘酷,不能在你們廝殺的時候為你們提供一點點綿薄的力量,我又憑什麽去安心地享受你們的保護呢?我又憑什麽去證明我是存在過的呢?”

阮流柯已經不想理會幺弟強詞奪理的說法,他隻說了一句“你思故你在”便拂袖而去,留下阮流今一個人在夏日的竹簾後麵看著外麵的陽光透進來的一條條的細長的光影。

為什麽……就這樣完全不信任他呢?

阮流今抿了抿唇,將那些委屈都壓下去。

我……還是想要去金城郡啊。

雖然並沒有那麽想去的理由,但是人一時的欲望與突發奇想,是無論如何也難以阻止的。就算是他本身,也無法克製自己想要去秦州的欲望。

仿佛自己不去就會錯過什麽重大的事情一樣的恐慌感。

仿佛有什麽東西就在那裏等著自己。

他有這樣的預感。

然而在這之前的幾日,他一直在趕路,是與在京城的閑適完全不同的感覺。

前幾日,他還在皇宮中飲著琥珀色的桃花酒,笑得妖孽橫生,一揮手桃花盡散。

而後便是連日舟車,烈日曝曬過懸掛流蘇的車頂,黃沙掩蓋過車輪壓出的痕跡。

大夫曾經說突然間的勞累容易使人出現錯誤的感受。

難道說,這樣強烈的想要去秦州的感覺,其實隻不過是這幾日舟車勞頓所導致的幻覺嗎?阮流今想。

長安四月天,蜩沸仍未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