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淩輒拉了阮流今的手,轉身就走,管家淩全看見了,連忙說:“少爺啊,阮家小公子體弱多病啊,不要帶人家跑太累啊!”然後又吩咐了兩名家丁在後麵跟著,管家的表情是一萬分的擔憂,要不是他要顧著壽宴,那真是恨不得自己親自上陣去看著那調皮的大少爺啊。

淩家所在的植業裏位於洛陽的西南方,與西南的大同市毗陵,離皇城也不遠,若是登上高樓向西眺望還可以看見入苑的樹林。淩輒想要帶阮流今登上家中最高的樓閣的頂層或者是屋頂,這是前幾天他和同伴們捉迷藏的時候發現的,而且現在時近黃昏,即將看見非常美麗的夕照,或許還可以看見某個鼓鼓的小包子臉嚇到然後連真的皺得像包子,有一點壞心眼的淩少爺心中偷笑,覺得真是美好的下午啊。

家丁們像是知道少爺想要做什麽一樣緊張兮兮地跟在兩人身後,看著兩個小孩子朝著頂層進發。期間小阮氣喘籲籲說自己走不動了,小淩輒心中很是鄙視,但是看見小阮累慘了的樣子也是很不忍心的,就說:“可是我們走慢了等下太陽就下山了,看不見日落了啊。”翻著白眼想了一想,道:“那讓他們抱你上去吧。”兩個家丁趕緊非常識相地小步趨過來抱起阮流今和淩輒往頂層走去。

家丁看見自家少爺好像沒有出什麽整人的幺蛾子也就放下心來。

其實淩輒並不是怎麽發了善心舍不得阮流今受驚嚇,隻是覺得旁邊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家丁,自己就是想要嚇一嚇阮流今那也是嚇不到的。

阮流今在高樓上看見了壯麗的景色,一時就呆呆地立在那裏,就那麽看著,嘴角恍若有一絲傻乎乎地笑意。

淩輒在心裏麵偷偷地想:小呆瓜,不過這樣子真是可愛啊!於是伸手去捏小阮的臉,嗯,手感也很好啊!

小阮轉頭不解地看他。

淩輒笑:“以後我會保護你。”

阮流今眨眨眼,不明白為什麽他說要保護自己。

淩輒不知為何心情甚好,覺得這小孩就是很對自己胃口,一開始想要整他的心思也都變成了鳥兒飛掉,隻覺得這一刻非常的美好。夕陽西下,一切充滿了黃昏的豔麗,雲層染上緋色,衣服鍍上金色,麵前的人好像是讓心中極是滿足般地招人喜歡。

於是阮流今和淩輒就這麽認識了。

後來阮流今就徹底被淩輒大少爺帶壞了。

以至於淩輒想起初次見麵的阮流今時都會覺得自己身邊的這個人不是那個在落日下發呆的幼童,那是充滿了美好與純潔的懵懂的男童,與身邊的那個貪財的家夥沒有一點關係啊!

淩輒身著甲胄,右手按在刀柄上,站朝陽殿外正門的軒廊眺望,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的自己和阮流今並沒有想到長大後的某一天,他們之間會產生這樣的有些禁忌的感情。他也沒有想過有一天包子臉小阮會長成現在這個樣子,以前圓潤的下頜變成了尖尖的下巴,圓圓的某種小動物般可愛的眼睛似乎也變成了吊稍眼角的桃花眼,當然皮膚還是一樣的手感甚好。夜風呼呼的掠過高樓,明月升到了房脊兩端的鴟尾獸的旁邊,然後一邊想念阮流今一邊留意四方動靜。

亥時,驍騎營侍衛換班。

其實晚上的時候除了皇帝陛下要在正殿接見某些器重的大臣談論機密的事情,朝陽殿基本上是很安全的,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可以放鬆警惕,畢竟,皇宮,那是天下最大的是非之地,全天下最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可能或者已經發生在這裏。

驍騎營將軍王鏞走到淩輒麵前,麵色嚴肅道:“將軍辛苦了。”

淩輒麵色嚴肅地回應:“接下來就倚仗將軍了。”

王鏞站到淩輒剛剛站立的位置,對淩輒一點頭:“你還是趕緊去休息吧。”

一隊驍騎營侍衛整齊地走回屯所,這一日即將安全地過去。

驍騎營始設於大黎宏業四年,一開始是驍騎營輕騎兵,負責宮禁守衛以及剿殺亂黨,後來改為分右驍騎衛,掌宮禁宿衛,守正殿諸門,亦分兵守衛皇城四麵與宮城內外,與左右衛分治輔助,統領翊府及永固數十折衝府,其軍士名曰豹騎。於是驍騎衛身兼宮中侍衛與輕騎兵兩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淩輒十三歲開始進入驍騎營預備營,是營中年齡最小的,於是大家對他都還挺照顧,經過了一年的遴選,淩輒受照顧的結果出來了,他沒有當選為當年的驍騎營侍衛,於是又在預備營待了一年,這一年裏他算是真正地下了苦功夫了,學習、練功、禮儀一樣不敢偷懶,終於在十四歲的時候成為了一名豹騎,其間艱辛,不可為外人道也。就算是家中人也不曾聽他抱怨一句話,畢竟是自己沒用,第一年竟然被淘汰掉,雖然很傷心,但是,也沒有立場去要求別人的安慰,到底是自己無能,於是隻在心裏暗暗地下決定,要變得更強。即使是阮流今也不曾聽過他說什麽傷心的話,紈絝的少爺表麵上看上去絲毫沒有被影響,輪休的時候吃喝玩樂一樣不少,拉著他到處跑來跑去。

那一年的春天似乎總是風和日麗,趁東風放紙鳶的人非常多。建陽門外,伊水南岸的空地上,不遠處的桃花凋落在水中,漂漂搖搖甚是美麗,吹的是楊柳春風,令人沉醉。

藍的天,白的雲,滿目都是各種各樣的紙鳶。

淩輒看著隼狀紙鳶越飛越高,最後變成一個麻雀大小的樣子。阮流今有些得意地說:“看看看,很高吧!”

淩輒點頭。

阮流今勾了淩輒的脖子說:“我娘親說,如果把飛得很高的風箏線扯斷,會連壞運氣一起帶走的。”

淩輒轉臉看見近在咫尺的小阮白皙的麵龐,好像可以數清他睫毛的數量,眼睛裏的純真連雛鳥見了都要羞憤而死,視線掃過他秀挺的鼻梁,色澤誘人線條優美的唇,一時間覺得心髒的跳動陡然加重了一下,重重地撞上了胸腔,震得呼吸都困難,但是卻也不忍心別過臉去。

阮流今半天沒有得到對方的搭腔,就有些奇怪地轉臉去看淩輒。

一下子就呼吸相聞,鼻尖幾乎觸到了一起。

淩輒嚇得屏住了呼吸。

阮流今呆愣愣的,眨眨眼再眨眨眼。

淩輒覺得那纖長的睫毛已經在自己的臉上掃過了。看著他,突然間就想要去親吻那美好的嘴唇。然而隻是想而已,無論心裏麵怎麽叫囂著想要碰觸,仍然是不敢,隻在麵上努力維持著僵硬的神色。

那是淩輒第一次知道自己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有不一樣的想法。

阮流今尷尬地轉臉去看前方歡笑著的小孩子,笑得那麽開心,好像世間就不曾有過悲傷。

小阮把風箏的線軸遞給淩輒:“阿輒,你把風箏線扯斷吧。”

淩輒終於回過神來:“唔?”

“因為扯斷的話,”小阮笑得一派純真,“壞運氣就會飛走啊!阿輒你一定會在明年的考驗中通過的,然後成為威風的驍騎營侍衛啊。”

淩輒差一點就哭出來。

這樣沒用的自己啊。

明明是自己沒用,沒能成為驍騎衛。

現在竟然還要小阮這樣想著法兒地來安慰自己。

還以為自己掩飾地很好,以為所有人都被自己瞞過了。

到底還是有人能看見我心裏麵在想什麽,我是不是真的開心。

阮流今看見他突然就紅了眼眶也就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抱住他:“沒事的沒事的。阿輒的實力我最了解了,阿輒一直是我認識的非常厲害的人。今年沒有成為驍騎衛是因為你還太小了啊!”

淩輒回抱住阮流今,頭埋到阮流今頸窩處,拿鼻尖輕輕地蹭他的脖子,帶著哭腔道:“可是張馳……張馳已經進了近衛營了。”

“淩輒跟張馳是同一個人嗎?”阮流今問。

淩輒搖頭。

“那就對了,既然是不同的兩個人,為什麽張馳成了天子近衛,淩輒就一定要成為驍騎衛呢?”

“……”

“就好像張馳傷心了,也不會是阮流今來陪他放風箏啊。”

……

小阮還在說什麽,淩輒已經聽不清了。隻是加大了手臂的力道,抱緊了懷中的人。是這麽熟悉的氣息,是這麽溫暖的觸感,抱緊了終於覺得心裏麵的難過要好上很多。

阮流今卻是有些受不住了,使力推也推不開,隻好喘著氣說:“鬆……鬆開啊。好難受。”

淩輒看小阮憋紅了的臉,覺得可愛非常,一時間有些心猿意馬,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輕輕咬上了小阮的鼻尖,還用舌頭小小的舔了一下。

阮流今驚訝地瞪大了眼。

淩輒認真道:“謝謝你。”

阮流今習慣性地說不客氣,然後去撿回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到地上滾遠的線軸,又遞給淩輒。

淩輒接過的時候笑得一臉的傻氣,卻也燦爛得讓人心安,那個白癡一樣的淩大少終於又回來了。

風箏其實已經掉下來了,但是這已經不能影響人的心情。淩輒又將風箏飛高,然後讓小阮玩了好一陣才將線扯斷。

淩輒在屯所想起少年時候的事情,心中是滿而又滿的快樂與甜蜜。那時,他十三歲,小阮十二歲,春風正澹蕩,暮雨未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