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烈帝輕輕笑了笑,這些棋子們果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呢。

其實也是好事,廣開言路向來是聖明君王的標誌性的行為。

不過最後衛衍並沒有如人們料想的那般升為尚書令,淩輒即使是從紅葉齋裏送來了折子,對於烈帝聽從馮紹的挑撥離間之言的結果並沒有太多影響,所謂君心難測大概就是這般了。這是從小就立誌要侍奉的君王,從少年成長成了俊美的青年,舉手投足之間已經有了帝王的威嚴與霸氣,是要奉若天神的存在。即使在某些不怎麽重要的時候,陛下仍然會有些惡趣味,但是這對他成為聖明的君王並沒有任何影響。

馮紹依舊聖眷正濃。

淩輒在桃夭社的院子裏帶著一點點怒氣地練刀,皇家軍隊配的精鋼兵器,刀刃窄而長,像是要切開風一樣的力道,早已凋落的桃花的枝丫被砍得七零八落。於是阮老板也很生氣!“淩輒!這不是你家的樹你就一點都不心疼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每年請花匠打理這些花要用掉多少錢!你這個養尊處優不是民間疾苦的混蛋,你不知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你!……”到最後,就連阮老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淩輒發泄一場,覺得好些了才發現自己確實是把花樹砍得不成樣子。又看一眼怒不可遏的少年,心中覺得對方的憤怒有一大部分都是裝出來的,阮流今並不心疼桃花,這些又不是名貴的品種,不值得這麽生氣。所以說,小阮這麽生氣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讓淩輒理虧,然後送他更好的桃花。

不過淩輒覺得,這些桃花確實該換了。於是淩輒無可奈何地說:“我賠給你就是麽。”

阮流今一挑眉:“你真是了解我。”

淩輒輕佻地笑:“那,親一下。”

小阮直接無視之。

“喂喂!”淩輒追上去拉住他,輕輕捏他的手指道:“你看我們都互通心意了,為什麽不能比以前更親密些呢?”

阮流今戳他胸口:“你心裏麵能不能想一些正經的東西?”

淩輒反駁道:“當初不是你說我是把‘聲色犬馬’四個大字寫在臉上的人嗎?”

眼看阮流今要惱了,淩輒蔫兒了下去,道:“好了,我不逗你。”

阮流今道:“你是因為衛大人沒有升為尚書令而生氣嗎?”

淩輒點點頭,“也不是生氣,我那天親耳聽見馮紹那小人的離間之詞,所以在紅葉齋找到了馮紹居心不良的證據,結果陛下還是聽信了小人讒言。”

“揣測聖意是抄家滅門的死罪啊。”阮流今道,“你是驍騎營將軍,是內臣,與那些外臣是不一樣的,你要忠於陛下,陛下是不會犯錯的,要錯的隻有臣子,如果陛下真的犯了錯,那也是臣子沒有好好勸諫,也是臣子的錯誤。更何況內臣最重要的就是忠誠與陛下的信任,你不可以對陛下有絲毫的懷疑。”

沒想到阮流今說出這麽一番堪稱與他嚴謹的父親相媲美的言論來,淩輒有些氣結,悶在那裏不說話。阮流今這是被人俯身了麽?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啊!每次阮流今說一些正經的話的時候他就覺得簡直就是讓人受不了的不真實感。那個貪財的得不得了的少年當官肯定是一個貪官啊,他說出這樣忠誠的話來總之就是讓人難以接受啊。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責任,也知道陛下如今的行為大半是因為出於無奈,畢竟皇帝陛下親政不過四年,朝中於陛下還是多方掣肘的局麵,並不是可以任由帝王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但是,明明是非常有能力非常忠誠的臣子,偏偏被人說成是擁兵自重還可能有謀反之意,這樣的事情衛衍大人知道該是多麽的傷心啊。

他還記得衛大人在他們離開幽州時說著“吾皇壽而隆,吾皇茂而嵩”的場麵。他們在晌午的時候離開幽州城,衛衍帶著一隊衛兵送他們到城郭。逆光的背景裏,衛衍騎在高頭大馬上,神情肅穆地說著表達忠心的場麵話,卻絲毫不讓人覺得是為了場麵而說的,或許為國為民的忠誠真的可以浸透到骨子裏。

淩輒輕佻地笑了笑,“說這些幹什麽,徒增煩惱。不過,你家堂兄又接受舉薦去當中書監了啊。他倒是比陛下還要自在呢,想當官就出山,不想就歸隱。”

阮流今也是頗有同感的點頭,“名士麽,都是任性的。”

淩輒於是又在蘭箏閣用過了午飯,抓緊休息的時時刻刻和阮流今在一起,一到輪休就跑來蘭箏閣,連家中人都覺得驚異,淩輒最近跑樂坊跑得太頻繁了,就連驍騎營屯所的同僚邀請他一起去京城最大的煙花之地繡宮一品都會拒絕了。這簡直就是大新聞啊!花花公子風流年少淩驍騎突然間轉了性了,竟然不去尋花問柳了,繡宮一品的很多姑娘都傷了心,也不知道淩輒到底是迷上了哪裏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或者甚至隻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為了她而收斂,這是多麽讓人羨慕嫉妒恨的事情啊。

這種神奇的轉變終於讓驍騎營的將士們都覺得不八卦一下對不起自己了。

於是,這一日,驍騎營屯所,淩輒的居室裏擠進了驍騎營將軍王鏞,副將陳光和孟九,長史白劉延,參軍蘇璜,這些都是平常和淩輒比較親近的同僚。

陳光是個大漢,高大威猛,充滿了驍騎營將軍應有的氣勢,但是同時也是個很老實的人,就算是老實人也有八卦的時候,淩輒在心中歎口氣。

“是哪家的姑娘,快快從實招來!”

“……”

淩輒極是堅韌地閉口不答。

這家夥油鹽不進,無論兄弟們怎麽威逼都不開口,後來,兄弟們轉換方法,實行旁敲側擊策略,著名的花花公子孟九很奸詐地說:“你接下來隻要搖頭或者點頭就可以了,這已經是很大的仁慈了。”又拿出“這樣的大事不說,簡直就是不拿人當兄弟啊”這樣的話來壓住他,於是淩輒隻好同意他們的做法。

“漂不漂亮?”

點頭。

白劉延道:“這是肯定的啊!不漂亮怎麽入得了淩大少的眼呢!”又問,“溫不溫柔?”

淩輒想了半天,阮流今那家夥,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沒有溫柔的成分啊。於是,堅決地搖頭。

“哦——”驍騎營曾經的豹騎們一齊點頭,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斷,看來是一位刁蠻的大小姐。於是參軍蘇璜再接再厲,“是秦太傅家的大小姐?我聽說你們就是在蘭箏閣認識的吧?”

他不提還好,一提秦夕淩輒就忍不住炸毛了:“她根本就是衝著小阮去的好不好!”

於是人群又是不懷好意的一聲“哦——”,原來,淩大少還在追求階段,而且那姑娘還看不上淩少爺。

當然了,太傅家的大小姐,眼光高那是正常的,像是淩輒這樣的紈絝子弟,還不會吟詩作對,就算是洗心革麵改過自新了那也還是需要很長時間的考驗的啊!而且對手還是阮流今啊,光是一張臉就已經出個門就有無數的姑娘扔花扔水果了(話說從那以後阮流今就再也不敢拋頭露麵地上街了,隻敢躲在車裏,當時小阮心裏反反複複地想著:“姑娘們啊,扔花可以啊,瓜果就算了吧,會砸死人的啊!”於是雌性生物在那個時候就被他歸類到“有時候會很危險”的類別)。

而且淩大少還和阮流今是好兄弟,和兄弟搶女人那也太不仗義了。於是淩輒情路艱辛是肯定的了。

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他。

戴著一隻眼罩的和他同為從三品驍騎營將軍王鏞伸手拍了拍淩輒的肩膀道:“憑你現在的架勢,我想,秦姑娘會被你感動的。”然後又轉臉看向別處,“不過,和發小搶女人太沒氣節了。”

這跟氣節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啊!是女人和我搶發小啊!淩輒在心裏麵大喊。

如果淩輒和阮流今兩個人當中有任何一方是女人的話,那麽他們便是標準的青梅竹馬。

淩輒想起第一次和阮流今的見麵是在自家伯父的壽宴上,那時候伯父還沒有出鎮青州,阮流今是隨著家中人一同到淩府來的,那個時候的阮流今有一點胖乎乎的,淩輒極其想捏他的包子臉。然後聽見那家夥絞著手指用糯米團子一樣軟軟的聲音問“你叫什麽”的時候,淩輒覺得這小孩看上去真是好純良無害好欺負啊,後來的腹黑搗蛋的阮流今和記憶裏的小包子臉一錢銀子的關係都沒有啊!

第一次見這麽多的人。小阮有些怯怯地去問一個年齡相仿的孩子,卻換來對方眨眼眨了三四次,嘴角的笑意蔓延開來,怎麽看都不像是充滿了善意的。

小阮於是瑟縮了一下,想要離淩輒遠一點,淩輒卻是突然就牽了小阮的手,道:“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聲音裏充滿了雀躍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