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張大伯搖了搖頭說：“金公子，以前的大小姐說話刻薄，脾氣很大，臉上從來沒有笑容。”春桃打了個冷戰，張大伯又歎氣著，“而現在呢，臉上總帶著笑容，為人溫和，完全跟以前不一樣了，所以……”
張大伯還是不死心，我直接打斷他：“可這張臉還是跟以前一樣！看著這張臉就會令他想起以前收到的折磨。”
皇甫子星蹙眉說：“不然這樣吧！知己，我就幫你在臉上來幾刀，就不一樣了。”
春桃怒罵：“瞎說什麽啊你！要不要我先幫你來幾刀？”
皇甫子星歎息著說：“算了，當我沒說。”結果幾個人坐著歎氣了半天也沒出個結果。
我最後說：“不管怎麽樣，林公子還是很善良的，要不就不會救我了。跟你們說的事完全不同，他隻是按照自己的原則做事，你們想的那種事是不可能的……”
張大伯突然咳嗽了一下，站起來說道：“林公子，你來了，快坐下吧。”
我嚇了一跳，趕緊打住了，怎麽老被他聽到。餘光看到林辰星在張大伯身邊坐下來。我偷偷打量他了一下，今天他居然沒有戴上鬥笠，這還是出來之後第一次。飯廳裏燭光昏暗，他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低著頭看著麵前的桌子。
皇甫子星瞟了他一下就不看了，我記得皇甫子星從來沒見過林辰星長什麽樣子。皇甫子星轉頭看了看我，眼睛裏一片冷意。
不一會兒小二就跑來了，我還是依舊給林辰星點了些清淡的菜。等菜一上來，春桃就幫忙把清蒸魚擺在林辰星身前。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林辰星還是慢慢在吃，今天皇甫子星也沒動過林辰星桌前的菜。
等大家都吃完了，皇甫子星才開始說話：“對了，我身上的錢已經差不多了，今天晚上開始，我跟張大伯你們住在一起。”
除了林辰星，大家都看著我。被他們看得慌了，我直接對張大伯說：“張大伯，這事看你的意見。”說完就站起來道了個別就帶著春桃離開了。
到房裏春桃也不再提起林辰星，閑聊了幾句就睡下了。躺在床上好久也沒睡著，林辰星的臉老是浮現在腦海。
第二天在飯廳看到林辰星的時候，他又戴著鬥笠了。餐桌上還是一陣沉默，一直到小二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醬汁，皇甫子星眼疾手快地拿饅頭在桌上把醬汁全抹幹淨，然後一口塞進嘴裏。春桃馬上笑了出來，我也跟著笑起來。
皇甫子星瞥了眼我們，繼續啃著饅頭，“你們以前沒嚐過沒東西吃的滋味，不懂得珍惜糧食！”
我看了看皇甫子星：“皇甫子星，這桌子不幹淨，要是壞了肚子不是更不劃算？”
皇甫子星得意地看著我，“我這麽多年還從來沒壞過……”
春桃急忙說：“不要說了！”我記得，吃飯的時候不可以說這種不雅的問題吧。
皇甫子星不服氣了，“明明是知己開頭的！你幹嘛不說她啊！”我馬上埋頭吃起來，皇甫子星看了我一眼，“你看看，她是不是心虛了！”
春桃威脅他：“你要是再敢這麽折騰，小心我……”
皇甫子星奸笑道：“春桃夫人，為夫等著你的懲罰，你要怎麽對我啊？”
春桃笑了笑說：“以後你的衣服就不要給我洗洗縫縫了，你那些快爛了的衣服都丟了！”
皇甫子星這下急了，“別別別！那些衣服穿著可舒服了。”
我皺著眉頭，“春桃，你居然還幫他縫補衣服！皇甫子星，不是已經買了新的嗎，那些就扔了算了，還得麻煩春桃。”
皇甫子星恨恨地看著我：“你就是個敗家子啊！怎麽說都說不通……”林辰星的咳聲突然響起，皇甫子星突然就轉臉了，笑嘻嘻地說：“知己，你給我買幾十雙，我就把原來的送給乞丐。”
我冷笑著說：“那你記得送了之後趕緊跑，不然別人看到還以為你是在羞辱別人，跑上來揍你。”
春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皇甫子星看了看周圍，哼哼著說：“哼，我就先讓著你！總會贏你的！”說完又開始埋頭大吃。皇甫子星又跟以前一樣敗下陣來，因為他沒再拿林辰星開玩笑了。但春桃那邊已經看出敗象了，皇甫子星叫夫人的時候沒以前那麽大反應了。算起來，還是皇甫子星比較占便宜。
桌上的氛圍又跟以前差不多了，吃完飯我們幾個又結伴逛街去了，皇甫子星又開始發揮砍價的本事。
地上慢慢被厚厚的草坪覆蓋，樹上的葉子也變成濃綠色，太陽越來越熱情，夏天不知不覺就來了。這天天還沒亮我們就出發了，可一上午不間歇的趕路還是沒在午餐前遇到小鎮。
我隻穿了一件單衫，頭上的鬥笠和胸前的護胸這會兒讓我感覺很難受。越來越覺得疲憊了。皇甫子星走在最前麵，我跟春桃在中間，張大伯和林辰星在最後麵。我實在受不了才跟前麵的皇甫子星說道：“皇甫子星，太熱了，我們歇一會兒吧。”
皇甫子星指著前麵說道：“前麵好像有個廟，看起來還不錯，我們就在那兒歇一會兒吧！”
皇甫子星帶著我們一起騎進了一片竹林。竹林下都是陰涼，我立馬取下鬥笠。
竹林裏的小徑很窄，隻能容單人經過。於是皇甫子星在前麵帶路，春桃跟著，我在春桃後麵，我後麵是林辰星，張大伯在最後麵。耳邊能聽到竹林深處有水聲，身後也間歇傳來林辰星的咳嗽，不知為何，我心裏的燥熱竟然平靜下來。
不一會兒，果然看到一座廟宇，幾個人紛紛下馬了。我往廟裏看了看，紅色的廟牆裏麵有條石頭小道，木魚聲隱隱從廟堂裏傳出來。
我們一起走進廟堂裏，發現大堂裏有和尚跪在蒲團上念經，堂上有座莊嚴的佛像。我小聲對張大伯說：“張大伯，捐點香火錢吧。”張大伯答應了一下，擱了些錢。可能是聽到銀子的聲音，和尚出來了，對我們行禮後跟張大伯說了些話就給了些香。
我拿走其中一支跪在佛像前埋頭苦思，想了想，我在這裏生活過的無憂無慮的，也沒有要祈求的，隻希望林辰星能早點忘掉以前受過的折磨，早日康複。不一會兒，我就起身上香了。春桃也拿了一枝香跪下參拜。張大伯把香拿給林辰星，他站在那兒沒接過去。皇甫子星跟張大伯也跟著上香了。
看我們上完香，旁邊的小和尚就帶我們去大堂後麵的屋舍，小和尚又去給我們張羅了些齋飯才離開。
吃了飯後，皇甫子星看了看我說道：“知己，我記得你說過你不相信佛啊。”我承認地點了點頭，皇甫子星繼續說：“那你幹嘛還捐那麽多香火錢？”我回答：“我們在別人廟裏借屋子，吃了飯還喝了茶，難道不該付錢嗎？”
皇甫子星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說：“知己，你也夠算計的啊，跟我半斤八兩了。”
春桃氣急：“去！我家大小姐才不像你一樣，就隻知道占別人便宜！”
我思忖了一下說道：“皇甫子星，我明白你的意思。”
皇甫子星笑道：“我什麽意思？”
我盯著他說道：“你的意思是我既然不信佛，跟你不付錢也沒什麽區別。”
皇甫子星點了點頭，“知己啊！若你跟我這樣喜歡錢，你付的那些錢還值得。可你不愛錢，那錢就隻算是茶水費了。”
我歎息著說：“是呀，沒有一點精神上的信仰，有的隻是知恩圖報。小和尚給香是以為我真心信佛，也算是高估了我。”
皇甫子星說：“你隻是不想占便宜，買來的心安理得，跟我沒什麽差別。”
我點了點頭，“書上說，在神明那兒，一個困苦乞丐的兩枚銅錢多於富人的黃金萬兩。這些都跟給的多少無關，而是在於供奉人的誠心。”說完，我思緒又飛到從前了……
“大小姐！”春桃的呼喚把我的思緒拉回來，轉頭看到春桃一臉擔心的表情，“大小姐，別聽皇甫子星胡說八道，大小姐是有誠心的，還上了香呢。”
我歎息著說：“上了香不代表心中向佛。可能隻是傾訴一下內心的渴望，其實能否達成還是要看自己的。事實上，大家都是靠禱告來搞清楚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麽，這可能才是祈禱的重要作用吧”
皇甫子星馬上刨根問底，“那你需要的是什麽啊?”
我苦笑著說：“你確定你要問我而不是春桃嗎？”皇甫子星馬上轉向春桃，春桃怎麽也不肯說出來。
我埋頭喝著杯子裏的茶，強迫自己不要再回憶以前的事。突然想到林辰星剛剛沒有上香，他是沒有要祈禱的還是壓根不信佛呢？我心裏歎息著，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他好像也感應到我在看他，抬頭朝我看過來，盡管隔著他的鬥笠，我仍然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心裏一陣緊張，我趕緊埋頭喝茶。放下手中的杯子後，餘光看到他已經埋下頭。張大伯站起來幫我跟林辰星的杯子裏蓄滿茶，我臉上肯定已經紅透了。還好皇甫子星正把心思都放在春桃身上，沒有發現我的異常。
皇甫子星在春桃那兒半天也沒問到什麽，不由大聲地歎氣著說道：“看來春桃夫人心裏跟我想的不一樣啊！”說完三兩口就把杯子裏的茶喝光了，還：“這杯子太小了吧！兩口就沒了！”
春桃白了他一眼，“你去跟馬一起喝吧，夠你喝的。”
皇甫子星看著春桃假裝傷心地說：“春桃夫人，之前我還在佛祖那兒祈禱能保佑我們永遠在一起，你怎麽忍心我去跟馬一起喝水啊？”
春桃小聲嚷嚷：“你自己……”話還沒說完臉就紅了起來，埋頭喝杯裏的茶水。
我看皇甫子星，“誰在問你啊？自作多情！”
皇甫子星厚臉皮地笑著，“我已經問了她好幾十遍了，可她都不問問我的！知己，有時間你得教教她啊。”
我笑了笑，“皇甫子星，要是我教的話，你就得更犯難了啊。”
皇甫子星奸笑地湊過來，“知己，剛剛看你一副憂傷的摸樣，你是想起什麽事了啊？說出來我幫你想主意，你就在春桃麵前幫幫我，好吧？”
我趕緊拒絕說：“人人都有遺憾的事，皇甫子星，你不可能沒有吧？”
皇甫子星皺眉想了一會兒，才說：“你還真說對了，我倒真是有一個一直存在的遺憾。”
春桃這下興趣也來了，端起壺給皇甫子星倒茶，還一邊催促：“快說說，不是跟銀子有關係的吧！”
皇甫子星搖搖頭，一臉回憶的表情，“跟銀子無關，很早以前，我還是小孩兒……”
我皺著眉頭，“很早以前，難道你不是小孩兒？”
皇甫子星瞪著我，“知己，我在說正經事！”
我趕緊說說：“好好好，你繼續說，我不會打岔了。”
皇甫子星歎了口氣，“那年快過年的時候，有戶大家人要辦慈善會，專門宴請乞丐。宴席上都是葷啊，沒有一點清粥，還有那肉丸子。我到現在還在後悔那時候沒把那剩下的最後一顆肉丸子夾起來！”
春桃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麽不夾起來啊？”
皇甫子星說：“因為當時我的筷子上已經有個肉丸子了啊。”
我繼續說道：“那你把筷子上的塞嘴裏不就好了。”
皇甫子星：“可是嘴裏當時也有個肉丸子啊。”
春桃說：“那把嘴裏的咽下去不就好了嘛！”
皇甫子星歎了口氣：“可喉嚨裏也有顆……"
張大伯道：“胃裏麵呢？”
皇甫子星：“胃裏都是肉丸子！”
我和春桃都笑了來，春桃啐道：“你真貪心啊！”
皇甫子星歎息著說：“為此我後悔了好久，年年過年想起來都不舒服。之後我每年都弄一桌宴席，專門宴請乞丐。滿桌的肉丸子，看到他們吃的樣子，多多少少也能平複我心中的遺憾。”
我這下嚴肅起來，認真的看著皇甫子星說：“皇甫子星，以前是不是我看錯你了？”
皇甫子星奸笑著說道：“那是！可我隻需要春桃夫人明白我就好。”春桃居然沒說什麽。
我也不說話了，埋頭喝茶起來。心中思緒萬千，皇甫子星這種視財如命的人為了彌補多年前的遺憾都能慷慨解囊，而我……不敢繼續想，我見林辰星沒再喝茶了，於是說：“張大伯，我們出發了。”
皇甫子星歎了口氣說：“知己，你漏了句話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