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2
轉眼過去月餘,羅敷每日在這座名叫芳竹小築的別院裏等待著外麵的消息。這期間,欒培禮一共來過三次,第一次是把她送到這裏的第二天,給她帶來了生活用品,為她買了一些換洗衣裳和食物,還帶來了一位名叫素素的侍女,這個姑娘比羅敷年紀要長,約莫有十八、九歲的樣子,態度也較為老成一些,不過倒顯得十分沉穩幹練,一看就是太太、夫人身邊得力的心腹丫頭。第二次來時,帶了一包銀子,吩咐素素好生照顧她。不知怎的,羅敷覺得自己看素素接下那包銀子的時候,倒有幾分自己真被包養了的感覺。
羅敷心裏疑惑,不知道素素是否清楚她與欒培禮的真正關係——其實兩人也沒什麽關係,不過看在他對羅敷竭力相助的份上,也應該算作她的恩公了。不過素素的確是個懂事明理的丫頭,眼裏很能容得下事,對主子的事,看在眼裏,從不驚訝或議論,甚至連一絲好奇都沒有表現出來,總是沉默而迅速的完成任何吩咐。羅敷覺得,正是她有這樣的秉性,欒培禮才放心讓她來侍奉吧。
最後一次欒培禮來看她,告訴她了一個消息。說是宮家的人仍然在京城四處搜尋羅敷的下落,不過一切都是在暗地裏秘密進行,目前為止,包括秦家應該都不知道她已經不在宮家了這件事。羅敷知道人為什麽隻在京城裏尋找,因為顯然,她這樣隻身一人,又沒帶任何財物,絕不可能走得太遠或長期在外生活,因此宮家人似乎很是篤定,一定能把她找出來。羅敷也知道,若不是宮家人沒有想到自己有了欒大公子的幫助,或者說,因為這小築是欒家公子的別院而不敢侵犯的話,她可能早就被闖進來的宮家家丁搜走了。
正在愣神間,突然聽見外麵門被打開的聲音,她剛從椅子上站起來,便看見素素忙跑進來道:“姑娘,公子來了。”素素一直稱羅敷為姑娘,雖然羅敷的打扮顯然是個有夫之婦。
欒培禮很快走進屋內,取下鬥篷扔在了坐榻上。緊接著端起了一碗茶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羅敷的聲音掩飾不住緊張:“外麵——可是有什麽不妥了?”
欒培禮停歇了一下說:“宮家人找上秦府去了。”
雖然明知道有這一天,還是忍不住心裏咯噔一下。“他們終於忍不住了——”羅敷喃喃道。
“是啊,終於沉不住氣了,也難怪,宮家人不可能放棄尋找你,而他們也不可能知道你有我的幫助,隻能對整個京城進行地毯式搜索,可還是毫無結果,他們一定覺得很納悶吧?嗬嗬,可他們想不到,你在一個他們無法進入的範圍內。”
“可是秦家——”
欒培禮打斷他的話:“秦家你就不用擔心了,你們家老爺子難道是吃素了?你放心,這事兒宮家吃了啞巴虧,在沒有確定你在秦府之前,他們不敢向秦相國挑明你出逃的事情。今天我看宮染夜帶著些人去了秦府,卻顯得滿麵春風,哼,丟了人家的女兒,這個做女婿的還這麽若無其事的去拜見老丈人——”
“那你的意思是說,宮染夜沒有向我爹明說?”
“怎麽可能?我猜他應該是去摸摸底,而他帶的那幾個人,估計都是武林高手,在宮染夜和你父親談笑間,就已經把秦府搜了個遍了。”
“我們秦家也是高手如雲,怎麽會這麽輕易讓他搜個遍。”羅敷輕輕撅了撅嘴。
欒培禮嗬嗬笑了:“也許是吧。”轉而神色變得沉鬱,頗有些夢囈般的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宮、秦兩家相鬥,真不知會有什麽樣的好戲呢。”
羅敷抬頭望望他,感到一絲不安。他是欒家的兒子,欒家和宮家、秦家成三足鼎立之勢,他能真心幫她麽?不過,事到如今也隻有信任他了。
“娘子可願幫在下一個忙?”羅敷現在已經離開宮府,又不能回秦府,自然不便稱她夫人。而又萬萬不能稱其真名,於是欒培禮便以“娘子”代稱。
羅敷不料他有此一問,有些怔住了。旋即答道:“公子是妾身的恩人,無論什麽事情,妾身都願意竭力而為。”
“那好,”欒培禮沉吟片刻,仿佛在下最後的決心,“請娘子附耳過來。”
後宮裏的景色永遠都是那樣妖嬈而寂寞,仿佛那深深宮牆之內美豔而孤獨的女子,用一世的眼淚和心碎去等待一個也許永遠都不會到來的男子。此時又是深秋,滿山火紅的楓葉,仿佛把半邊天都映襯的發紅,像是遙遠的天邊燃起來熊熊烈火,更像是那些孤寂的女子,被情愛燒瘋的心靈。
在中庭皇帝的後宮裏,柳凝煙絕對是一個最獨特的女人。盡管她和其他女人一樣,有著終生等待的使命。可她與她們等待的人是不同的,並且,她內心最純粹的情,最瘋狂的愛,有著單純而執著的用意。她沒有愛情,也不求榮華富貴,隻是她想等待自己生命中的太陽。
當她麵對自己眼前這個男人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切。在中庭皇帝的後宮裏默默忍受了一年,後妃對她的嫉妒與折磨,羅載玉不時對她的淩辱和親密行為都令她作嘔,不過,她還是忍受了下來,如果有必要,她會永遠忍受下去,就是因為他。
“姐姐,”柳皓軒先開口道,雖然他身上陰鷙的氣息太重,可當他麵對柳凝煙的時候,卻別有一種溫情。“軒兒對不起你。”
柳凝煙緩緩抬起一雙纖細的妙目,仿佛裹著無盡的哀思和憂愁。“怎麽了?”
“聖上派我去江夏。後天動身。”
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刺傷,那亮麗的眸子猛地燃起了妖異的憤怒,臉頰一片酡紅。“為什麽!?我們在這宮裏難道還不夠安分守己麽?!為了能把你留在身邊,你每次來見我不超過一個時辰就離開,要想再見你也得足足等上月餘。就是這樣,他還是要拆散我們!還是要讓你離開我!這賊人心機深沉不知廉恥!”
“姐姐,是欒喬淵將軍提的建議,你知道軒兒在這宮中處處遭人白眼,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了。”
淚水無聲的滑過細膩如瓷的臉頰,一隻手神經質的抓住一個青花瓷茶杯,猛地砸向地麵,留下一地蒼涼的碎片。她頹然的倒在座椅上。
“姐姐。”一隻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手,一句親切的話語滲透進她的心田。“姐姐切勿憂思過度,軒兒此次去江夏,並非是流放或發配,而是去赴江夏太守之位。”
柳凝煙哀婉的搖頭,淚水漣漣道:“對我而言,任何榮華富貴都沒有你留在身邊重要。”
“姐姐此言差矣,”柳皓軒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笑意,卻顯得極其陰冷,讓人不寒而栗,“我心知姐姐與我一樣,自從一年前被擄到中庭,備嚐痛苦,難道姐姐以為軒兒除了這樣默默忍受之外就再也無事可做了麽?姐姐你跟我一樣清楚,你我姐弟之所以沒有像母後那樣追隨父王而去,完全是因為我們身上有必須完成的使命!這一天終於有了一絲眉目,我要離開皇宮了,江夏,你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地方麽?如果我能掌控住一片自己的勢力範圍,豈不是就有複國的希望!”
羅敷怔怔的聽他說完這一席話,纖白的手頓時反握住他的手:“不,軒兒,我已經想了很多很多,早就和當初進宮時不一樣了。”她的臉上雲山霧罩的籠著一層淒涼,“軒兒,當初在殺父之仇、亡國之恨的激痛下,你和我發誓複仇,與中庭老賊不共戴天。可現在,我已經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是不恨,而是,你對我而言太重要,我不想也不能讓你去冒這樣的險了。卞國已破,舊夢早已成空,我也不想做回我的公主,隻要你平平安安——”
“姐姐!”柳皓軒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而不可思議,他猛地抽出了被緊握的手,“姐姐,你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姐姐說的是實話!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也不敢再失去你了!如果連你也離我而去,我今生也無任何念想了。”
“哼,”柳皓軒恢複了平素的冷靜,臉上帶著冷冷的神情,“姐姐,且不論複國一事未必就必輸無疑,你不願軒兒去成就霸業,難道隻是為了自己的生活還保留一絲念想,而並非為軒兒或卞國祖業著想?”
柳凝煙一時無言以對,柳皓軒又接著說:“軒兒一向敬重姐姐雖身為女子,卻一樣對國家懷有赤誠的忠心,可不料姐姐今日竟然對我說出這樣的話,難道姐姐已經不是往日軒兒所敬重的姐姐了?可不巧的是,軒兒心中的執念仍未有絲毫改變!”
“軒兒——”柳凝煙痛苦的搖頭,她何嚐不想複國、複仇,可她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弟弟去送死啊。
柳皓軒卻似乎不能理解姐姐心中的情意,隻覺得曾經被他視為知己和唯一信念的姐姐已經變了。變得他不理解了,不認識了!他一狠心道:“軒兒去意已決,姐姐多說無益,等軒兒成就豐功偉業,再來孝敬姐姐!”說罷,毅然轉身拂袖而去,隻留給柳凝煙一個衣袂飄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