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
如果不是對方最後貪心不足,想要將自己整個囫圇吞下去增進法力,也不會中了自己的計,在它張嘴壓住自己右臂的刹那,乘對方的邪氣從手指一路急速侵蝕身體的刹那,借著這一縷邪氣瞬間撕開了結界。
可是……兼淵的心頭卻生出疑慮,撕開結界之後,為什麽隻有蘇瓔一個人,邪魔卻不見了蹤影?
女子沒有說話,隻是示意大局已定。然而就在對方轉過身去的刹那,她從袖中伸出右手,白皙如玉的掌心上,分明有一線殷紅如血的痕跡突兀的截斷了掌紋,蘇瓔素來鎮定,此刻也不禁變色。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如何,成功了麽?”頤言急切的迎了上去,看見兩人平安無事的回來了,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無妨,它已經被鎮壓了。”蘇瓔亮出袖中的一麵鏡子,那上麵雕刻中煉獄火海的景象,分明是泰山府君的銅鏡,不曾想原來她一直帶在身邊。
頤言點了點頭,“這麵鏡子和從前封印它的帝鍾都是神物,原來你早就帶了它防身,真是嚇我一跳。”
原本麵有疑慮的兼淵這才放下心來,神色一鬆。
“那個男人,還真是可怕啊……”頤言有些不滿的抱怨道,百年紅塵,她也是第一次遇見這麽危險的情況。
“頤言,你不會明白的。”蘇瓔的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意,仰頭看著漆黑的天空溫柔歎息,“在那個男人的心底,有著比任何人都複雜而矛盾的感情。”
兼淵看著白衣的女子在風中颯颯的身姿,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驀地也笑了出來,“貪心的人,多半沒什麽好下場。”
蘇瓔一怔,回過頭對兼淵頷首,“的確,得隴望蜀,到頭來可能都隻是一場空談。”
“你們兩個打什麽啞謎。”頤言不滿的伸出爪子拽住蘇瓔的袖子,“什麽貪心,什麽得隴望蜀……我怎麽聽不明白。”
“逸辰他,愛著的,其實是兩個人呢。”蘇瓔對臥在牆頭的白貓笑了起來,“他愛他的師妹,也愛著自己的師弟。同時,也舍不得自己的功名利祿……所以最後,才會被邪魔所引誘,一步步走到今日不死不活的禁地吧。”
“然而這百年之中,他受到的懲罰……遠比他想象中還要殘酷啊。”悠悠的,兼淵輕輕舒了一口氣。
頤言舒適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她可不管這些,蹲在牆頭上看著兩個人並肩而立的樣子,頤言心底隻覺一陣輕鬆。兜兜轉轉……這件事總算是圓滿的結束了吧。況且蘇瓔,雖然你嘴上不說,但是我還是感覺得出來,你比從前,的確是快樂多了啊。
長風夜寂,不遠處卻忽然傳來飛劍破空之聲。那是一柄淺紅色的長劍,在黑夜中微微煥發出清冷的光芒。
飛劍來得很急,在停下來的刹那,一個紅衣的女子已經跌跌撞撞的從飛劍上躍了下來,額頭上滿是汗水,一見兩人便急切的說道:“表哥,龍虎山和族裏都知道了王都的事,恐怕稍後就要趕過來了。”
“你……快走吧!”望著蘇瓔孱弱的身軀,墨蝶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剛剛聽說龍虎山將你們的事通知了家族,家中的幾個長老都大為震怒,隻怕龍虎山和宋家聯手,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你了。”
“你是說,師叔他們和祖父,想要在這個時候誅殺蘇姑娘?”兼淵的臉色鐵青得嚇人,一字一句的問道。
墨蝶無奈的點了點頭,她性子再嬌縱,卻並非是不辨是非的人,如果要蘇瓔死在自己眼前,這樣卑鄙的事她做不出來。所以無意中探聽到長老們和龍虎山的人密探,認為是蘇瓔蠱惑了師兄,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她思量再三,最終還是選擇了飛速剛來向二人報信,希望蘇瓔能逃過一劫。
“宋姑娘。”一直默不作聲的蘇瓔有些錯愕,甚至連頤言都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氣喘籲籲的女子,自己還以為這樣蠻橫的少女,隻怕恨不得蘇瓔離自己的表哥越遠越好,然而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她竟然還是趕回來通風報信?!
“哼,我隻是可憐你而已。”墨蝶撇嘴,轉過頭去抱怨道:“如果不是你這次和師兄聯手收服降魔,我才不會幫你。”
“無論如何,也多謝你。”蘇瓔失笑,看著眼前這個別扭的小女孩,原本清冷的眼神漸漸溫軟起來。這世上的女子,多數從未叫自己失望過。就像是疾風從草原上呼嘯著刮過,然而她們的韌性和善良,卻一直是不可被催折的信念。
“墨蝶說的對,你趁著現在,趕緊離開這裏吧!”兼淵看著一望無際的漆黑夜空,如果師門這一次真的和家族聯手對付蘇瓔,隻怕重傷之下,自己也難以維護她周全,與其如此,不如……“我留在這裏,如果不能解釋清楚,至少也能拖延一時!”
“表哥,你瘋了!”墨蝶驚呼,立刻出聲反對道:“你這樣公然袒護她,清虛道長恐怕都難以和龍虎山交代,更別提叔父是何等要強之人,你私底下做些什麽他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你留在這裏為蘇瓔辯解,隻怕是當著其餘族人的麵給他難堪。”
“嗬,怕什麽……”頤言微微眯起眼睛,“就算龍虎山和宋家聯手,到後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胡鬧。”蘇瓔低低斥責道,“如今我元氣大傷,貿然逞一時之氣,非但於事無補,反而落得兩敗俱傷。更何況,如果要你與師門出手,也實在非我所願。”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對著兼淵說的。
“可是,我卻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就這麽離開啊。”兼淵驀地笑了起來,的確,就算自己留在這裏,可是……難道就要這樣眼睜睜看著蘇瓔離開麽。七國之內,她是居無定所的旅人,從一個國家遷移到另一個國家,而他們,從此以後真的還有再見的機會麽?
“表哥,你這是什麽意思?”墨蝶睜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問道。
“修道之人,本來就當身入紅塵,四海之內,皆是修行。”兼淵淡淡的答道,“蘇姑娘,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你周全,就算離開楚國,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要和她一起走,表哥,你想清楚了麽,這樣一來可就沒有回頭路了!”墨蝶焦急的說道。
蘇瓔卻沒料到兼淵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遊曆七國之內,原本無牽無掛自由一人,即便今日受了傷,但時間一久自然可以慢慢修複,如果此刻兼淵為了保護自己,那就不得不與整個家族和師門為敵。
凡人的一生不過百年而已,師門的教導之恩,族中父母的養育之恩……如果兼淵真的為了一時道義要維護自己,恐怕從此就要與自己的親人決裂了吧,更何況……
“宋公子,墨蝶說的沒錯,天下間本就無不散的筵席,如果有有緣,我們自然還會相聚。”蘇瓔稍稍一笑,扶著頤言對著兼淵、墨蝶頷首說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墨蝶姑娘能趕來報信,蘇瓔感激不盡。但是兼淵,我本來就是妖孽之身,你就算是此刻送我出了鉑則又如何呢?你我總有分別一日,他日相逢……我再邀你喝一杯梨花落。”
她用力按住心口,仿佛覺得有些不適,然而最終蘇瓔也隻是輕輕喚了一聲:“頤言,此事已經了結,我們也是時候離開了。”
頤言原本靜默的蹲坐在屋簷上,此刻也驀地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這麽快便走……好歹也……”
“好歹如何?”蘇瓔淡淡截斷了頤言的話頭,“此事既然了結,我們原本就該離開。”
蘇瓔的話說得婉轉,然而卻直接的表達了自己的憂慮,兼淵沒有必要為自己與家族鬧翻,無論如何,她的確是妖孽之身,總有一日緣分盡了,何苦連累兼淵。
兼淵一怔,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想要開口挽留,然而卻再也找不出任何的理由,隻好歎息道:“那麽,你以後又有什麽打算呢?”然而心頭忽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酸澀,“原來,你一直在心中這樣看我?”
蘇瓔斂眉,嘴角有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落在對方眼中,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清冷,她仰首笑道:“有些事,既然沒有必要做到玉石俱焚,何苦非要逞一時之勇?”
四海漂泊,數百年來,自己不都是這樣的麽?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她不想牽連任何人,也不願在任何人的生命中留下印記。
“你如今有傷在身。”兼淵的眼神變了又變,她的心底,從來不曾將自己看成是同伴。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是修道之人,她是妖孽之身……他們本來便是毫無交集的兩條平行線,縱然有著一刹那的短暫回望,可是說到底,終究要去的還是不同的地方。
所在這一刻,蘇瓔才斷然回絕了他的請求。
“無論如何,保重自身。”兼淵頷首,“如果日後你有困難,便焚燒此符,無論如何,我必趕來。”
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平安符,點綴著明黃的流蘇,然而卻被兼淵珍而重之的放在心口,可見必然不僅僅是尋常的聯絡符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