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看著女子明豔驕縱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就連頤言都在刹那間沉默了下去。的確……那樣幹淨而張揚的雙眼,真的像極了佘瑟啊。
見蘇瓔的確沒有放在心上,兼淵舒了一口氣,看著從門外也跟著走了進來的墨蝶,有些疑惑的說道:“你不好好呆在府裏,跟到王都來做什麽?”
“表哥,你忘記了,我是出來完成師門曆練的呀。”墨蝶撇撇嘴,有些委屈的說道,“我是想來找表哥幫忙的。”
“師門曆練?”兼淵皺眉,那是宋家的規矩,修習每到一個程度,便要出門完成任務,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可以單獨出門降服妖魔了。不過是眨眼之間,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三歲的表妹,竟然也到了這樣的時候。想必是伯父放心不下,才叫她來投靠自己的吧。
畢竟是青梅竹馬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看著女子可憐巴巴的眼神,兼淵心中一軟,也說不出什麽拒絕的話。
“王都裏最近很不太平,你無事也不要離開這裏。還有,這位是蘇姑娘,難道還要我教你禮數麽?”一項項叮囑完畢,兼淵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然而墨蝶已經小雞啄米似的一疊聲應了下來,看樣子倒是答得爽快,隻是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兼淵一想起這個表妹,不禁越發頭疼起來。
“宋公子。”蘇瓔緩緩起身,“我想去看看青玉姑娘……”蘇瓔起身準備離去,兼淵頷首,沒想到墨蝶卻也跟了上來。
一路上,墨蝶還是忍不住好奇問出了口,“表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事?”
兼淵頷首,一想起千頭萬緒卻無從下手,也不覺有些煩悶,“姑母身邊伺候的青玉你還記得吧,如今看來果然是被魔氣所控製,至今昏迷不醒。”
“呀……邪魔?”墨蝶的臉上頓時一變,自幼在宋家的祖宅長大,就算再怎麽調皮頑劣,也不可能不知道邪魔究竟這兩個字究竟預示著什麽。那不是天地間尋常的妖孽,而是自古至今天地中至邪至惡凝聚而成的妖魔。數百年天地大劫才會出現的怪物,不斷壯大自己的力量和邪氣,蠱惑世人!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的。”蘇瓔沉默良久,終於歎息道:“我想要賭一把,魔物附體之下,竟然還有殺不了的人,豈非古怪。青玉和那個男子,恐怕有著極深的羈絆。”
“怎麽會,那個男人用了鎖時的秘術,想必真活了上百年也不足為奇,青玉才多大,能和他有什麽牽連?”頤言不解,看著床榻上那個昏迷的清秀女子眨了眨眼。
“虧你還跟了我這麽多年。”蘇瓔失笑,伸手敲了一下頤言的腦袋,看著遠方湛藍的天空,女子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悲憫,“凡人的情愛糾纏,有時候能延續幾生幾世都不足為奇啊。”
“我沒有肉身束縛,全憑一縷神魂修出人身,如果潛入她的識海之中,說不定能找到契機,尋找到破魔之法!”
“不行!”兼淵脫口而出,製止道。這件事情事關重大,絕非像是蘇瓔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能解決的。奪舍,入魂,作餌……每一樣後麵都藏著潑天的凶險,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冒如此大的風險。
“無妨。”蘇瓔將手按在女子的額頭上,感知到對方雖然被魔氣壓製不能蘇醒,但並沒有受到傷害,更何況她此刻意識薄弱,自己就更不會受到阻力了。
“我在紅塵中經曆了數百年之久,看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愛恨交織,雖然不敢說識人如炬,但是兼淵,我知你是可以托付的人。”蘇瓔的語音微弱,然而卻有難得的堅決,“頤言法力不夠,此時此刻,這件事,恐怕便隻有托付給你了。”
“何事?”兼淵神一正,她說得這樣鄭重其事,竟然由不得他不認真聽下去。
“我想要進入青玉體內的識海,喚醒她前世的記憶。但我並不想附身奪舍,否則這具肉身就算被我操縱,終究不是那個男子要找的人。”蘇瓔頓了頓,伸手輕輕按住了青玉的額頭,“想要入身而不損其魂,唯有我散去一身法力,單靠神識潛入其中。”
“我的神識消散之後,本體……就交托給你了。”蘇瓔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那怎麽可以!”兼淵未曾答話,頤言卻已經驚慌的尖叫起來,“一旦本體受損,你千年道行就全數毀於一旦,再沒有補救的辦法!”
“……”兼淵心頭一震,長久的沉默無語,片刻後,才歎息著問道:“你明知道宋家是降魔世家,我又師從龍虎山一脈,卻肯放心將自己的本體交到我手中?”
蘇瓔微微一笑,看著一點明滅的燭光出神,“宋家是降魔世家也罷,龍虎山正一道也罷……又與你何幹呢?”
“我是將這一切交給了自己的同伴,交到了你的手上,並非是你身後的身世背景之中啊……”
那一聲歎息輕似柳絮,然而卻如驚雷一般砸在心中,兼淵的手指一分分握住劍柄,半晌,低聲說道:“兼淵雖然不才,但此事,必然不負你所托。”
墨蝶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她自幼在宋家長大,受到的教育便是除魔降妖,否則開始一見到蘇瓔便不會驅使仙劍即刻想要誅殺對方了。百年來妖魔肆虐,要不是靠著修道之士與除魔世家以血肉之軀斬殺妖魔,這一方人間不知道還要變作什麽樣子呢。
她從未想過,一個妖怪竟然會為了維護凡人,不惜以自己千年修行為賭注,冒著甚至會喪命的危險來封印邪魔。
“我在紅塵閣中有些東西,一時之間既然回不去,就請公子全都替我封印起來吧。”蘇瓔緩緩吸了一口氣,對兼淵說道,“呀,還有一味返魂香,放在右起第一排第三層貨架上,勞煩你也一並帶過來吧。”
“無妨,我去走一遭便是。”兼淵點了點頭,轉身便推開門走了出去。見兼淵的身影漸漸消失,墨蝶忽然冷冷說道:“你故意支開表哥,到底想做什麽?”
“哼。”頤言輕蔑的看了她一眼,十分不屑的神情,倒是蘇瓔微微笑了起來,“你既然知道我故意支開他,為什麽不提醒呢?”
墨蝶一怔,她的確驕縱蠻橫,但是並不代表她就一點眼力見都沒有。表哥顯然很欽佩眼前這個女人,所以這樣漏洞百出的理由,他竟然也不去質疑一句為什麽。那麽自己又何必自討沒趣,隻是墨蝶生性好強,這番話卻是斷斷不能說給蘇瓔聽的。
此刻被蘇瓔一句點破,她氣又急,反倒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放心,我並沒有想對你師兄不利,隻是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看見為好。”蘇瓔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一邊頭也不回的解釋道。
她的手迅速的解開了女子的衣襟,借著天邊淡淡一抹緋光,白皙如玉的皮膚逐漸顯露出來。
墨蝶一驚,“你這是做什麽?”
“少廢話。”頤言不滿的橫了她一眼,低斥道。墨蝶剛想張口反駁,然而隨著眼角餘光捕捉到的畫麵,竟然一時之間愣在了當場。
蘇瓔也不料會看到這樣奇異的場景,當日匆匆一瞥,雖然看出有什麽地方仿佛不妥,然而畢竟顧及兼淵在場不曾細看,此刻掀開女子的衣襟,才發現對方雖然被魔氣侵蝕,然而那股力量內部卻存在著分歧一般,在青玉的肩胛骨處,分明有一團黑氣如蛇一般在皮膚底下蠕動著,然而每每黑氣想要往心髒處盤旋前行,就會立刻分化出另一道黑氣阻擋對方原本前進的路線。白皙的皮膚之下,一道道凸起的黑色條紋猶如血管一般可怖。
當日兼淵出手強行拽出了魔氣,但是青玉依舊遲遲不曾醒來。在那個時候,蘇瓔便已經起了疑心。但此刻看到如此駭人的場景,就連蘇瓔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她反身急聲說道:“借你的仙劍一用,魔氣入體,時日一長,隻怕她的身體畢竟吃不消。”
墨蝶半信半疑的看著蘇瓔,然而看到青玉身上起伏不定的黑氣,最終還是咬咬牙拔出長劍遞給了對方,白衣的女子再不遲疑,鋒利的劍鋒抵在青玉的肩頭,隨著女子緩緩移動的手勢,劍尖一點點割開女子的皮膚劃出縱橫的線條,然而奇異的是,明明血肉皮膚都已經翻開,少女的身軀內竟然沒有一滴血液流出。
墨蝶驚訝的張大了嘴,她自幼在宋家的老宅中長大,隻是因為血脈的關係,宋家除魔降妖的靈力未必都會在任何一個族人身上得到傳承。這也就是為什麽宋映真嫁入京城,全然隻是一個普通人的緣故了。
但即便是出身於世代降妖除魔的宋家,墨蝶都從未見過像是眼前這般詭秘而不可思議的景象。
隨著蘇瓔在對方的肩頭用利刃劃出奇異的咒符,原本鼓動不休的黑氣終於漸漸恢複了平靜,然而即便是耗費了這樣大的心力,卻始終未能徹底拔除對方身上的禍根!
“她到底是什麽來曆,那個邪魔,竟然不惜耗費這麽大的精力非要置她於死地?”頤言看的不解,終究忍不住困惑問道。
“蘇姑娘。”門外傳來兼淵淡淡的聲音,蘇瓔來不及多想,立刻反手覆住了青玉的身軀,然而畢竟解開了衣衫,一時之間倒讓女子為難起來。
“我先出去,你替她將衣服穿好?”蘇瓔見的確是來不及了,隻得對墨蝶這麽說道。紅衣的女子冷哼了一聲,正想出聲反駁,沒想到對方卻已經笑了起來,“你若不介意你的表格看見其他女子衣衫不整的樣子,我倒是也無所謂得很。”
“你……”墨蝶氣的跳腳,卻看見蘇瓔早已經翩然遠去了。
然而看著女子越行越遠的身影,頤言的眼神卻漸漸沉寂下來。紅塵中來回數百年,還從未見蘇瓔對誰這樣信任過。或許是這麽多年來,她們頭一次與凡人產生如此之深的連結吧,這個名喚兼淵的男子……究竟是否值得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