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食引心向
時至五月，過慣了勞動節的日子，竺米理所當然的要給自己放幾天假，於是在跟李蕙打好招呼之後，第二天人便留在六聖樓裏不出門了。
這日，楚堯奚早朝之後便直接來到潭音宮，剛走進屋內便開口說道，“母後，派人去把竺米叫過來吧，今早蘭國進貢了幾條黃唇魚，朕想看她如何烹調。”
“堯奚，你最近總是想著竺米那女子，都快把我們忘了，來這不是看你母後嗎？”
“……母後自然是要看的，朕並沒有忽略誰。”瞧見龍依和巴娥也在這裏，楚堯奚頓了頓腳步才走上前。
龍依撇撇嘴，帶著酸意接道，“這可說不準。這一進門就喊著要找她，興許見太後是假，見那女子是真。”
不去同龍依爭辯，楚堯奚視線落在文瑤身上詢問道，“竺米呢？”
“之前傳過她一回，說是告假在家。”
“在家？”怎麽沒聽她說，難道是生病了，昨日見她一副活力滿滿的樣子……
想到昨日他還叫她準備新菜式給他，不是怕了躲起來吧。
見楚堯奚略顯失望的低頭思索，巴娥笑道，“皇兄，這麽想她？才半日沒見到她而已。”
發覺自己失態，楚堯奚彎起眉眼遮擋了思緒，“皇妹說笑了，朕怎會掛心那丫頭，隻是覺得不能馬上吃到這好食材有些遺憾而已。”
“叫內禦膳房的人給做不就可以，何必非讓那丫頭做。”見楚堯奚總是提到竺米，龍依略顯不快的說道，又想到他賜了那蝴蝶簪子給那人，心裏更不是滋味，卻隻能對那話題避而不談怕惹來他的嫌惡。
“那些個廚子做法太單一，朕有些膩了。”
“……”
明顯察覺今日楚堯奚心情不是那麽暢快，文瑤太後心裏有數般笑起來對身邊正調香的桃瑛說道，“去把那盒糕點拿過來。”
“是。”
聽到有糕點吃，楚堯奚提了提精神坐過去，示意身後舒睿也坐下，“母後，是什麽糕點？”
“嗬嗬，就知道你想著吃，這是人家龍依從川國帶過來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還有這一盒是竺米昨晚回去前送過來的風舞卷葉酥，說是你過來時給你嚐的。”
“竺米留的？”沒想到她還想著朕。
楚堯奚看著兩個食盒，不自覺第一個拿起竺米那盒，一旁龍依看在眼裏，心裏堵著，帶著隱忍的苦澀。巴娥留意到二人不同的表情，想到什麽，卻也隻是沉默不語，有些事情她也不便多說。
另一邊，原本打算這兩日放鬆放鬆懶散幾日的竺米，奈何六聖樓的生意比以前還要好，廚房一時忙不過來，隻得求助近來順風順水的老板娘。
“怎麽店裏生意變這麽好了。”將一盤剛出鍋的雜蔬牛肉飯遞給進來傳菜的阿成，竺米晃了晃肩感歎著。
雖然知道這是京都裏的第一大酒樓，可她剛來那段日子也沒見這麽紅火過，這兩天是怎麽回事，幾乎座無虛席，就連廂房裏都被人預約出去，尤其今天剛開店就有人來了，六聖樓開店的時間並不算早，過了早餐距離午時也還有段時間，賓客卻已經絡繹不絕。
“老板娘，您是不知道，京裏的百姓聽說您得了丞相和皇上賞識，受邀進宮給那位大人做菜，大夥就都迫不及待想嚐嚐您的手藝突飛猛進成什麽樣了。”消息靈通的胖子燒著羊肉砂鍋，一邊側頭對裏麵的竺米說道。
“是啊，這不聽說您這幾天留在店裏，就都趕過來湊熱鬧，姑娘也多起來了。”想到這點，竹竿忍不住傻笑著，手裏動作都變得輕快。
“我說怎麽點名要我做菜的那麽多呢。”
“我看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老板娘您得了丞相擔保，那位大人認可，做菜可以使用調料，那些都快忘記油鹽醬醋什麽味道的人當然都爭著搶著趕過來。”胖子一語道破眾人的想法。
竺米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有些人吃完還要再點，她還以為這裏也時興打包帶走一說，原來是圖她這優勢，想想無奈，她能被允許受到這樣特殊待遇也純屬靠著自己那對調味固執的心理，頂著死罪的風險也要堅持，好在楚堯奚也不是那麽惡劣，再加上有著郡主這後盾，自然比別人危險小一些，也就順風順水成了現在這樣子。
苦笑著搖搖頭，她能有這優勢也全靠了頂替的這身份，像是已經為她鋪好前路，就等她來一般。
“胖子，這菜退了。”
“恩？退？怎麽了？這魚可今早剛進的，新鮮的很呢。誰那麽不識貨。”意外還有人退菜，胖子拿過小秋端進來的清蒸鱸魚嚐了一口。“唔，苦了，不應該啊。”
“我嚐嚐。”竺米也走過來叨起一口嚐了嚐，隨即眉頭蹙起，若是她，是絕不會犯這種錯誤的，“……胖子，你這魚是不是沒處理幹淨。魚膽被剪破了吧？”
“是嗎？這魚是新來的小夥計處理的，近日生意好，人手不夠，我就招了幾個新人。”
正這麽說著，處理魚的小夥計低著頭走過來道歉，竺米看他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歎口氣，這若是在家裏那酒店，估計早被自己給辭了。“算了算了，你也是手生，下回注意點，讓胖子他們多教教你，這魚我解決，你們繼續忙。”
話雖這麽說了，可竺米端著那盤清蒸鱸魚回到自己的灶台邊卻一時沒了主意，倒掉也怪可惜，魚頭魚尾倒是可以燉湯，這魚身子……想了想，竺米決定用西式方法來改善一下，便叫小秋去拿了幾個青檸檬和蜂蜜，加上醬油調了個醬汁，魚排小火重新煎了煎便將醬汁澆上去，做成檸香芝麻魚排，扣在飯上看起來也還色香誘人。
可終究難蓋全部苦味，隻得自己消化。
“胖子，我出去歇會兒。”
打了聲招呼，竺米端著那魚排飯便走出去，原本想送去皇宮讓楚堯奚嚐嚐，剛走出門口，就見樓角處蹲坐著一男子，那男子並非乞丐打扮，卻因披散的頭發遮去顏麵，身上泥土厚重顯得落魄，唯獨抱著那把劍看起來有些值錢。
“喂，先生，呃……公子？你還好嗎？”
“……”男子略微抬起頭，臉上也略帶灰土看起來有些憔悴，竺米隻得又問了句，“你被搶了？會說話嗎？”
男子眼睛轉了轉凝視竺米片刻才緩緩開口，“我就坐一會兒，很快就走。”
“……喂，喂，你別又睡著了，能起來嗎？進裏麵去。”
“不必了，多謝姑娘好意，我這樣子，進去隻會嚇到別人。”
“嗬，你倒也挺在意這些，那算啦，沒死就行。”
竺米見對方說話還算底氣十足也就沒再擔心，站起身正欲離開，男子肚子咕嚕嚕響起來，那聲音一聽就是餓了幾天的感覺，心笑這人還真愛麵子。
複又蹲下身子將手裏的碗舉到把頭深埋在雙膝內的男子麵前，不一會兒對方便抬起了頭，他看著那碗魚排飯愣了愣，不解的回視一旁微笑的竺米。
“呐，吃吧，送你的，不用付錢，這是店裏夥計做失敗的，我正愁沒地方解決，就是有點苦，你要是不嫌棄先填飽肚子再說。”
“……君子不吃嗟來之食。”男子別過頭不去看竺米。
瞧著對方那決然的樣子，竺米隨意笑道，“那種木訥的說法你也堅持，難道也因此要餓死？而且，我並沒有輕蔑你的意思，你若是覺得不妥，日後還我便是，我就當你欠我的。”
男子沉默片刻複又轉回頭直視竺米，“萍水相逢，姑娘為何對我如此好意？”
“嗬嗬，你這戒心倒是不小，剛剛不是說了，這是失敗品，本來失敗品我是沒打算給人的，不過趕巧讓我遇著你。”
“……那，陽星在此謝過姑娘，日後有機會必當回報此飯之恩。”
“哈，別說的那麽嚴重，都說了是碰巧，碰巧，也算是緣分，吃吧，有點苦，我去屋裏給你拿點蜜餞過來。”剛轉身準備走回六聖樓，竺米想到什麽，又低頭對端著碗正要吃的男子說道，“對了，你可能不知道，那飯是加了調味的。”
見男子愣住，眼裏帶有怒意，竺米連忙接著解釋，“別發火，我沒有戲弄你的意思，那飯是加了料沒錯，不過你不用擔心，不會受罰的，我這允許用調味，你就安心吃完吧。”
說完，竺米便走進店裏，一會兒功夫，端著小盤蜜餞和一壺茶水走了出來，見那男子隻是盯著飯並未動一口，她疑惑的走過去，“怎麽了？不吃嗎？不是已經很餓了，這裏還有點甜食和水一起吃吧。”
“……為何姑娘做菜可以用調味？”
“啊，那個啊，你從外地來所以不知道吧，我有丞相手諭，皇上默許，所以你不用擔心，快吃吧，我不會害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的。”
見那人仍是謹慎的樣子，竺米無奈歎口氣，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魚肉送進自己嘴裏，苦味刺激味蕾使她忍不住皺眉，果然隻那麽改善一下還是不行。
“你看，魚我都吃了，你怕什麽。”
陽星見竺米一臉誠懇的樣子，輕輕點頭，對自己剛剛的懷疑感到愧疚，卻又隱隱藏著另一種情緒，“……多謝。陽某日後定會回報姑娘。”
“沒事。客氣了。”看著對方一臉耿直認真的樣子，竺米笑起來，難得遇到這樣的人呢。
遠處，街對角方向，楚堯奚緊握象牙宮扇靜靜凝著對麵蹲坐的二人，眼裏沒了笑意，嘴唇緊抿。他看著竺米的笑容，看著她與那落魄男子對談的神情，竟覺得心裏憋悶，一早的不愉快更凝重起來。
“回宮。朕不去了。”
“……是。”
側頭回望六聖樓邊的兩人，舒睿看著身前之人的反應，暗自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