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拒不相見
清晨,一場大雨雖洗去了遍地的浮塵卻是洗不清這寒山寺茅草小屋的血腥味和王寡婦心頭上的擔憂。
“燒得厲害呢。”王寡婦看了看一大早就來探望自己的李嬤嬤,又補上一句,“還不停的在說著胡話。”
這李嬤嬤正是昨兒個照顧墨香的那老嬤嬤,李嬤嬤過去便是牙婆,也識得不少人,後來被知府夫人看上了,進了知府裏做管教嬤嬤,這墨香一進門,這李嬤嬤便就認出了這經自己手賣給董家的小丫鬟,某日本想著是去給這小丫頭道喜,卻偏偏聽到了這馮永康對墨香又打又罵,才知道這墨香過得並不痛快,好在還是有幾分情誼在,這李嬤嬤也是個好心人,時常照應著墨香,說是照應,一個下人,做的也不過是來陪墨香說說話,幫著墨香送些手工活計出去到繡鋪裏換些銀兩罷了,也是就在這繡鋪了認識了這寒山寺後院獨居的王寡婦,倒也成了相識相惜的夥伴,李嬤嬤自己也是寡婦,兩個寡婦在一處,再帶著小念鈞,日子倒也沒這麽難過了。
“金枝啊,我還是擔心,你說這不明不白的一個女子,她•••。”李嬤嬤喚著王寡婦的名字,又指了指這床上昏迷的女子,一臉擔憂。
“李媽媽,你就放心吧,這姑娘我先前認識,是個好心姑娘,還曾救過我一命。”王寡婦安了安李嬤嬤的心,又看看床上的女人,歎了口氣,“隻是不知哪個狠心人這般傷她,分明是想要她的命啊,”王寡婦說道,又收拾好了這包袱,裏麵盡數裝著的都是自己做的繡品,又數了數腰間錢袋裏的銅錢,對李嬤嬤說道,“李媽媽,我這就下山先將這些繡品抵了,看換來的銀兩能不能找個好心大夫來給這姑娘治治。”
“傻啊,”李嬤嬤卻突然拉著正欲出門的王寡婦,王寡婦還以為這李嬤嬤還是擔心這女子的來曆問題,誰料這李嬤嬤卻是說道,“你這些個銀兩哪裏是夠的,”說罷,卻取下自己頭上的一隻褪了色的包銀簪子,遞與王寡婦,說道,“拿去,請個大夫來還是行的,這取藥的事,咱事後再湊湊。”
“我•••。”王寡婦有些啞然,這時卻是聽到門外院子的叫門聲。
“王姨?王姨在嗎?”這聲音是慧心小師父的。
聞聲而出,正詫異這慧心如何來了,卻看到躲在慧心身後的念鈞卻是提溜一下鑽了出來。
“一大早念鈞就來我這要膏藥,我還擔心是王姨您傷了哪,卻是聽聞這昨兒半夜有位重傷的女子,如今可還在?”慧心隻是如是般說道。
王寡婦和李嬤嬤隻是相視一眼,便請了這慧心進去,果不其然,這慧心一見這女子樣貌也是驚詫了一聲,“這莫不是前些日子突然離開的忘卿姑娘,如何傷得這般嚴重?”慧心又簡單的看了看這王寡婦包紮的止血破布。
“如何?忘卿姑娘傷勢如何?”王寡婦有些焦急的問道。
“血是勉強止住了,隻是,”慧心轉口一說,“這掌痕泛著烏黑,隻怕是帶毒的毒掌。”看著王寡婦又欲張口問道,連忙寬了寬王寡婦和李嬤嬤的心,道,“兩位莫是擔心,慧心雖然功力有限,可我家師父卻一定有辦法,想著法子將忘卿姑娘送到寺裏再說。”
王寡婦卻是恍然大悟,自個一心想著下山找大夫,卻是忘了這寒山寺裏還有個高人,連忙應允著,李嬤嬤和王寡婦隻是七手八腳的將這受傷的忘卿扶上了慧心的背,由慧心背穩了,才匆匆出了門。
“少卿•••少卿。”這背上的一直昏迷的忘卿卻是在不停的喃喃的念著。
王寡婦聽不清,隻當是這傷口痛得讓忘卿受不了了,在哼哼呢,又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黛瓦白牆的寒山寺後院,隻勸慰道,“放心吧,咱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寺裏,香客們來來往往,卻隻有一個人在內堂裏駐足等著,來回踱著步子,幾分的不耐煩。
“董兄,我說,你還是先行坐下來,慢慢等著吧。”一旁的蘇覓常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著焦躁不安的在自己眼前走來走去的少卿,不僅開口勸道。
“這無涯方丈真是,每次來不是在閉關就是在打坐,要麽就是身體不適,這回是什麽?替人療傷麽?”少卿說著氣話,今個早上才收到消息,這鬼城西毒教出事了,具體情況如何卻是不清楚,隻知道又是為了這崔進窗手裏的《孟氏心法》,這老和尚倒好,這外邊都為著他那一時興起寫的些個什麽心法鬥得是你死我活了,可他卻還能再這寒山寺的內堂裏打坐念經,置身事外。
“施主,”說話間,這報信的小沙彌終於出來了,開口對少卿道,“師父今個有事,還請董施主先回去。”
“誒,我說小和尚,你這一年不光是歲數長了,連撒謊的本事都長了,我這幾天日日來,你日日都給我不同的理由,你說說,你家老師父今個又有什麽事了。”少卿蹲在這小沙彌麵前,搖頭晃腦袋額看著這圓臉的小和尚。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小和尚卻是一本正經的道,“師父如今在給人療傷治病呢,且說了,外人不準打擾。”
“我•••,”少卿有些啞然了,隻是對著一旁偷笑的蘇覓常道,“你看看,我說什麽,這老和尚真當是耍我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小和尚卻是搖頭晃腦的來了這麽一句,說罷,卻是又踏著小步子進了內堂去。
少卿一股子的牢騷正沒處發呢,卻是看到這蘇覓常在偷笑,借機發泄起來,“你莫笑了,你都不說說,你為了躲哪婚約到底跑去哪了?”
蘇覓常收了收笑顏,隻說了兩個字,“淩家莊。”
“淩家莊?”少卿挑挑眉,跟著又坐在蘇覓常旁邊的小石凳上,頭一偏,問道,“你去哪做什麽?”說罷,卻是眼睛一轉,身子向前問道,“淩家莊臨近西域,我家小流毒八成也在西域,”末了,眼裏還真閃過幾分認真,喝道,“你莫不是打我家小流毒的主意了吧。”
蘇覓常起先是一怔,末了卻是微笑不語,玩轉著手裏的杯盞,單單看著少卿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卻是不說話。
“還真是的,”少卿見狀,卻是拍案而起,臉泛紅,對著蘇覓常就是一指,隻道,“你•••你•••你,”卻又說不出個全話來,隻好又蹦的坐下,蹦出一句,“朋友妻不可欺!”
蘇覓常一聽這句,一口茶卻是突然就笑噴了出來,知道自己若是再裝下去,這少卿立馬就得掀桌子幹架了,連忙擺手澄清道,“別,別,別,我哪裏敢窺探你家流毒姑娘,”說罷,收了收笑,說道,“我•••是去,是去•••。”話沒說完,卻是抿嘴一笑。
“罷了罷了,”少卿也不強人所難,直接開口道,“早該想到,誰都知道你對青鸞姑娘的那份心思,真有你小子的,人家走到哪你就跟到那。”
“你莫是取笑我了。”蘇覓常的心事被人看透了,隻是尷尬的一笑。
“哪裏是取笑,”少卿這話說得很是認真,“若是我當初也能不顧一切的隨流毒而去,哪裏會淪落到這般田地,如今她身在何方,過得怎樣,我卻全然不知。”少卿說完,卻是一陣唏噓。
“你身上的擔子很重,”蘇覓常道,“重到你不得不擔起來,這不怪你。”
少卿苦澀的一笑,“可如今,我卻是徹底的失去了流毒了,徹底的,失去了。”
內堂裏,無涯方丈隻是專心運功給眼前這個女子療傷,兩人打坐相對盤腿而坐。
一個時辰前,慧心剛將這女子背過來的時候,無涯自己卻也是一驚,不在於這傷勢有多重,不在於這掌上的毒有多毒,卻在於,這傷人的掌法自己確實這般的熟悉。
運完功,無涯已是滿頭大汗,隻是將這手上的女子輕輕的扶倒放平在地上,自己則是連忙打坐,恢複著元氣,正在閉目打坐時,這女子卻是微微的睜開了眼,在昏迷已久後,終於是醒了過來。
“前輩?”這女子聲音十分虛弱,聽上去也是有幾分飄渺。
“你莫多說話,好生休息便是。”無涯沒有睜眼,隻是便凝神邊回答著。
“前輩為何救我?”
“佛普度眾生,我自當救該救之人。”
“該救之人?”這女子卻是牽強的一冷笑,“世人都說我是殺人如麻的毒女。”
“西毒教之前是作了太多的孽,隻是窗兒都已經將債還完了,與你,無關。”
“前輩終於還是肯認我師父了。”
“我錯怪了他,正如世人錯怪了你一樣,我,看錯了太多的人了。”
“前輩可想知道是誰傷了我?”
良久的沉寂,無涯卻慢慢的睜開眼,看著正無力躺在地上的女人,隻是喚了慧心過來,將這女子抱上了內堂裏簡陋的床榻上,吩咐了慧心下去,才站在這女子的床邊說道,“無論是誰,佛自有主張。”
“是嗎?”這女子輕歎了一聲。
無涯正欲離去,卻又是背對這這女子,說了句,“無論你是忘卿,抑或是流毒,門外的那個人都在等著你,你可要去見他一麵?”說罷,心裏卻是有幾分嘲笑自己,自己早知自己六根未淨,自己的情根都斷不了,卻還開始管起小輩們的事了。
床上的女人有些枉然,隻是輕輕歎了一聲,“不必了。”
“我若是說,”無涯依舊背對著說話,“我若說你受的一掌劇毒無比,我雖為你修複了心脈,卻除不盡毒,從今日起,每一次日出,你都會忘記一切前事,等你忘淨了的時候,也就是你毒發氣絕隻是,恐怕,按你如今的情緒,毒發隻會更早,如此這般,你還要見他嗎?”
“那我,”這女子聲音卻開始有些慟然了,“那我便是更不能見了,既然早晚都要忘得一幹二淨,從此,我便就以忘卿活著吧,流毒的過去,我都不要了。”
無涯心裏隻是一歎,隻說道,“既然如此,忘卿姑娘隻是好生休息,”還欲說些什麽,卻隻是搖了搖頭,匆匆離去。
床榻上的忘卿卻是久久不能平靜,耳邊不斷回響著無涯方丈的“從今日起,每一次日出,你都會忘記一切前事,”閉目一顫,一顆淚珠卻是陡然滑落,心裏苦苦的念著,如今我還沒開始記得,卻就要將你忘了,卻就要,將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