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雪上加霜
這個冬夜,整個揚州都過得十分艱難,不僅僅是今年幾場狂風吹得這莊稼東倒西歪,影響了收成,更是這遼兵來犯,如今抽人丁,交賦稅,日子又愈發艱難了。
冬天近了,天也涼了,董家如今對身在牢獄的大少爺董少定似乎隻有坐以待斃的份,好在這董家銀子還是有的,花些錢財,托人送些好吃食,暖被褥進去,至少能讓這雙腿癱瘓還身陷囹圄的自家少爺過得稍微好些罷了。
“莫心煩了。”說話的是王寡婦,安慰著如今一臉倦色的少卿,如今爹病了,大哥在牢裏,董家酒莊的生意少不得當家作主的人,自己不懂生意上的事,這忙的自然是二哥了,如今自己千方百計想著法子在思忖著大哥的事,可卻是百無頭緒,一心煩,隻能時常上這寒山寺裏,錯過了和無涯方丈的約定,方丈如今自然也不會見自己,少卿隻能常來這後山的院子裏,偶爾幫著王寡婦做些粗活,這些心煩的事,自然也漸漸說給王寡婦聽,王寡婦倒是也靜靜聽著,偶爾安慰幾句,倒讓少卿有幾分欣慰,人一生知己難求,但若能找到個願意時時刻刻聽你說話的人,也是福報吧。
“王姨,”少卿拖拉著腔調,有些疲憊,有些無奈,放下手中的木材,說道,“王姨你說,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這有些事也不是人說了就算了,你看,我相公當初讀書考功名,我就洗衣賣菜養家,不求榮華富貴,這輩子就這般平平淡淡的也好,誰又知道,他會在進城尋親的路上暴斃了呢,”王寡婦笑笑,像是在說一件平淡無奇的小事,“相公死了,屍首都沒能運回來,隻能給他立了個衣冠塚,誰知道,那時我卻已經懷上了念鈞了。”說道這,王寡婦眼裏閃過一絲光芒,看著少卿說道,“你說,有時老天爺就是喜歡這般捉弄人,給你一些坎坷,一定會給你一些補償的,若是沒有念鈞,我隻怕當時就隨了我相公去了罷了。”王寡婦又是淺然一笑,露出難得的一副小女人的溫柔,看著少卿說,“你如今不過也是像我當初,隻是經曆了一些小坎坷罷了,老天爺馬上就會給你補償的。”
“若是當真這般便好了。”少卿勉強笑笑,心裏卻很是感激王寡婦為了安慰自己重提那些過往,對一個女人來說,隻怕這該是莫大的勇氣了,說罷,又看了看這東邊空空的房子,隨口問道,“忘卿姑娘走了多久了?”
“有幾日了,”王寡婦手上還做著活,也是如家常一般和少卿說道,“那日忘卿姑娘走得匆忙,我總想著,許是她哪日還回來,她的屋子,我也是時常打掃著。”
“哦。”少卿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話。
“少爺,少爺,我可是找到你了。”說話間,一個丫鬟打扮的人卻突然出現在這院子門口,看到少卿愈發激動了,帶著哭腔說道,“董家都亂作一團了,二少爺在酒莊,你又尋不到人,老爺已經急得吐血了。”
這事可不得了,少卿正色拉過這丫鬟,才發現這正是桓香,隻是這一路跑得太匆忙,滿頭大汗,這發髻都歪了,少卿卻管不了這麽多了,直接吼道,“還不快說,什麽事。”
“少爺,”桓香哽咽的說道,“大少爺,大少爺被判去充軍了。”
如晴天霹靂一般,少卿不敢相信,可是等自己趕回董府,看到這官府正名的文書和充軍的檄文後,卻是不得不相信了。
“如今讓大哥去充軍,不等於是讓大哥去死嗎?”少卿一股子的不平,在這聚德苑的院子裏罵開了。
“少爺。”桓香想勸住自家少爺,如此張揚的話語,若是讓這房裏的大少爺聽了,心裏又不舒坦了。
“如何,我還罵不了那糊塗知府了,如今我們分明有證據,他偏偏這樣私判,有本事開堂公審啊,”少卿滿臉通紅,方才一進府自己就來了這聚德苑,看到被送回來已經是十分虛弱的大哥,多麽想這消息不過是桓香犯了糊塗嚇鬧的,可分明看到了這文書,分明看到了這檄文,分明看到了大哥眼裏近乎絕望的眼神,自己知道,這事是真的了,少卿好生氣不過,繼續罵道,幹脆連淩老莊主一同罵了,“他到真念舊情,這淩老頭不是吩咐過了,對,他到真的聽了,倒是沒直接要了大哥的命,充軍?他兒子好手好腳的如何不讓他兒子充軍去。”
突然,這房裏傳來了一陣咳嗽聲,桓香連忙捂住這自家少爺的嘴,幾乎是哀求到,“我的爺,你還是消停會吧,如今大少爺可就在這房裏聽著呢。”
少卿心下也冷靜了些,覺著有些理虧,隻得握拳隔空打了一拳,暗罵道,“什麽狗屁知府。”
這聚德苑少了少卿的罵,突然也安靜了下來,這時,又有一個小丫鬟來報,仔細一看,正是這藏香閣裏沉香。
“少爺,”沉香到底是桓香教出來的人,也是懂得輕重,想來這消息不一般,沉香見著四下沒人,依舊壓低了聲音對少卿說道,“後門來了位故人,來求見少爺您。”
後門,少卿思忖到,哪有人來這拜訪還走那些貓兒狗兒才走的後門,又自稱是故人,少卿如今在氣頭上,也無心多想,直接說道,“不見,不見。”
“少爺,”沉香又繼續說道,“那故人說有句話傳給少爺,若是少爺聽了,必定會見她。”
“直說。”少卿最不喜這些繞繞彎彎的事當,何況,如今正在風頭上。
“她說,少爺喝酒的小葫蘆還戴著嗎?”沉香一字一句的重複了門外那女人的話,心裏隻是覺得奇怪,哪有人這般傳話的,可是自然也是知道,這麽傳話自然是有傳話的道理,索性直說了來。
少卿眼神一亮,這分明是,還未多想,卻直接奪院而出,直奔後門,如今這董府裏下人大多遣散了回去,這一路風風火火到也沒人看到。
“少爺,您慢些。”身後的桓香一路跟著,隻派了沉香在聚德苑看這狀況自己也跟著匆匆趕來了,隻因為自己聽了這沉香傳的話,大抵也知道,這來人是誰了,這可是自己相處了多年的好姐妹啊。
果然,少卿一把把這董家簡陋的老木門一拉開,就看到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宛然站在自己的眼前,終於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墨香。”這正是自己最貼心的丫鬟,墨香啊,也是這命路坎坷婉轉嫁給馮永康那二世祖的苦命丫鬟,自己有好多話想問墨香,有好多話想對墨香說,日子過得好不好,在馮府有沒有受欺負,馮永康那混蛋是如何對自己這好丫鬟墨香的,可這第一個跳入自己腦袋的隻是一個問題,如此風頭浪尖,墨香卻從回董府這是怎麽一回事。
“那混蛋把你趕出來了。”這是少卿拉過墨香蹦出的第一句話,還是桓香謹慎,見著墨香自然是激動了一會卻連忙四處看了看這門外,見沒人跟這,又連忙將著後院木門關得牢牢的。
“不是。”墨香被少卿拉著,看著自己曾經伺候過這麽多年的少爺,看這眼前這個自己把心都交了出去的男人,本來想著大事為重,早去早回,如今一見故人,卻是忍不住,頃刻便是淚眼婆娑,繼而往了正事,隻是反複的說著,“我很好,少爺,我很好,墨香很好。”
“那你如何來了,若是那混蛋發現了。”少卿真真是為墨香擔心,如今知府家和董家算是結下恩怨了,墨香的處境實在不安穩。
“我,”墨香擦了擦淚,終於想起正事,這才掏出懷裏的包袱,東西包得十分嚴實,左左右右纏了好幾層的素布,墨香邊解邊說,“我早先就聽說了大少爺的事,可惜,實在幫不上忙,聽聞著有位老前輩出手相助,我還以為平息了,誰知道,這知府大人又不知從哪尋來一個餿主意,將大少爺充了軍,我想著少爺定是著急壞了,於是冒險,從知府書房裏偷來了這東西。”說話間,這纏著的素布剛好解完了,露出著小小的一個角。
少卿有些驚訝,這莫是,連忙從墨香懷裏掏出這小東西,果然,少卿幾乎是下意識的喊了出來,“這是知府的官印。”說罷,一臉吃驚的看著墨香,這丫頭自小就是老實本分的性子,莫說偷東西了,就是騙人都不曾有過,如今卻為了董家的事。
“墨香,”桓香也是百般的不願相信,這偷官印可是掉腦袋的大事啊,心裏隻是十分的心疼墨香,這丫頭,真真是太傻太癡了。
“墨香無能,幫不了董家什麽,如今,隻能盡這些綿薄之力了。”墨香哽咽道,繼續說道,“我打聽到了,莫說大少爺能活著到這邊關參軍,若是能到,這馮永康也早已在邊關安排了人手,這大少爺也定是九死一生,莫是幹脆改了這檄文,隨意讓一個壯丁參軍去,如今流民逃竄,隨意尋個來,參了軍,索性還有份軍餉吃食。”
“墨香,你如何隻想著別人,你這傻丫頭,你倒是想想你自己。”桓香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
“使不得使不得。”少卿卻是突然將手裏這官印一丟,隻對和墨香說,“你快些將這拿回去,修改檄文這麽大的事,知府那老混賬如何不會發現,這若是發現了,這第一個遭殃的必是墨香你啊。”
“少爺,”墨香卻是突然跪了下來,說道,“如今這是墨香能為董家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墨香,你起來。”少卿連忙扶起墨香,如今這三人在這後院裏卻都是真情流露,也弄不清到底狀況如何,這時,背後卻傳來一聲堅定的男人的聲音,“我看,這倒是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