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對鏡思人

“老爺。”二夫人一路上走得小心,來得晚了些,卻是看這董老爺在書房裏怕是已經等了許久的樣子,這一路上,自個也想向這添福打聽打聽這一喜到底是喜從何來,可這添福卻也是咬緊了牙關,什麽也不說,隻和自個打著馬虎眼,要真是董家的喜事到不至於這樣,怕是這喜事對這自個倒沒什麽好處才對。

“知秋,你可是回來了,這下雪天的,何苦親自到布莊去呢。”董老爺雖然等了好些時候,但見到這二夫人來了,倒還是先噓寒問暖了一番。

“次次為老爺添新衣裳,自個總是不放心下人的手腳,久而久之,倒真成了習慣了。”二夫人說完,臉一垂,“況且這次真真是去得值,知秋這是也有件喜事要告訴老爺。”

“哦?”這董老爺有些好奇,“難不成這董家還真是雙喜臨門呐。”

老夫老妻的在誰先說推脫了一番,最後這二夫人才笑吟吟地有些羞澀的說,“這陣子一直覺著惡心想吐,方才去了藥堂,大夫看過了,是喜脈。”

“好啊,真是太好了,”董老爺嗬嗬大笑了幾聲,“我就知道老天定不會待我董家太薄,我過去一直覺著這隻有少定他們幾個,實在少了些熱鬧,現在好了,一下又給我董家添了兩個。”

“兩個?”二夫人抓住了這個字眼,突然靈光一閃,“莫不是子馥懷上了?”

“哪裏,少定不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嘛,”董老爺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中,“這是•••。”

“老爺,金姨娘來了。”添福在門外通報了一聲。

“快請進來。”看的出,這董老爺對著金姨娘很是重視。

可這二夫人心裏卻開始嘀咕了,這金姨娘自個是從未聽說過,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小狐媚子。二夫人專橫善妒在下人裏麵是出了名的,不然後院那些小妾怎麽會沒誕下一個半個的子女呢。

“老爺。”這聲音好是甜糯,一聽就知道是個年紀尚輕的姑娘家,這來者正是添福口中的金姨娘。

可這二夫人一看這站在門口的年輕女子,哪裏是什麽金姨娘,卻正是自個的貼身婢女金兒,不禁心生一口悶氣,果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早知如此,早些年就該把這禍害打發出了府去。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金兒,是說這些日子總不見人,暖荷可是沒有你伺候得周到。”二夫人依舊是擺出一副主子的樣子,說話也是好生刻薄。

“姐姐見笑了。”金兒還是一副屈身有禮,忠厚老實的丫鬟模樣,“奴嬌曾是姐姐的丫鬟,日後也必定會和姐姐情同姐妹,一同為老爺多分擔些。”金兒這話說得好是冠冕堂皇,連一旁的董老爺也是讚許地不住地點頭。

“奴嬌?”二夫人反問道。

“哦,知秋你看,以往你總是喚著金兒金兒的,卻是不知道金兒的全名叫金奴嬌,這古有一曲念奴嬌,我們董家有個金奴嬌,好得很好得很呐,”說罷這董老爺又開懷大笑起來,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絲毫沒有顧忌旁邊這兩個女人的內心的各種心思,“對了,知秋,方才我急著喊你來說的喜事便是,今個不僅是納奴嬌做了姨娘的日子,這奴嬌,同你一樣也是有了身孕,真是老天厚待我們董家啊。”

這個消息,對這兩個女人來說無疑都是噩耗一般,本來就要同享一個丈夫,這有了身孕更是要人疼愛的時候,卻還得和另一個人同享這份榮寵。

“老爺,她不過是個奴婢。”二夫人氣得有些口不擇言了。

“如今已經不是了,”董老爺十分不喜二夫人這般說辭,“她現在已經是咱們董家的金姨娘,添福,”董老爺對著門口喚了一句,添福連忙在外邊就候著了,“去把海棠苑收拾收拾,再找幾個機靈的丫鬟和下人,供金姨娘使喚。”二夫人才說完那話,董老爺就明著吩咐這些,明顯是在告訴二夫人,這個家,還是自己說了算的。

二夫人見如此這般,更是火大了,這小妾們一律住在後院,哪裏有什麽專門的院子,可這金姨娘,不對,這臭丫頭金兒一來,卻使了這麽大的陣仗,反而變本加厲的譏諷道,“海棠苑?老爺何不把我的晚霞院給了她,省得這外人說我這當夫人的欺負一個小妾。”

“知秋,這麽些年來,你鬧脾氣小氣和後院裏那些小妾裏鬥氣我都忍了,”董老爺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苦口婆心地勸著,“這奴嬌不一樣,她有了我們董家的骨肉,我準備,等她生下孩子後,也就扶了她做側室。”

扶了她做側室,那可就是三夫人了,這名分上竟然是和自己平起平坐了,這二夫人一想到這,正欲發作。

“都是奴嬌不好,過來惹了姐姐不快活,還讓老爺和姐姐鬧心了。”金姨娘說道,末了,還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看上去讓人好不動心。

“與你何幹,這件事是知秋不懂事。”董老爺一看金姨娘當真有了淚花,心疼了起來。

“下人就是下人,”二夫人眼神淩厲得仿佛能殺人一般,當著金姨娘的麵說了句,“就算你現在有了姨娘的身份,可和過去給我提鞋哈腰的那個金兒,沒什麽兩樣。”說完,還沒行禮告辭,就徑自出了書房,淚水卻無言的湧了出來,都說這一夜夫妻百日恩,這昨天老爺還對自個千依百順的,如今卻就為了另一個女人責難自己,金奴嬌,這個名字自己是記下了。

西廂院裏,卻是有人靜靜的觀察著這一切。

“如今二夫人懷有身孕是咱們意料之中的,可是沒想到的是,這憑空卻又殺出個金奴嬌來。”流毒撫著額頭,細細的思索著。

“那又如何,”唐姥姥隻是悶悶的咳嗽了一聲,道,“這該留的都會留下,這該死的,我定然讓她活不了。”說罷,卻又是一聲咳嗽,好容易順過氣來,卻發現流毒卻是有些不解的看著自己,冷眼道,“看什麽?”

“姥姥變得不一樣了。”流毒憂心的說道,“過去在鬼城,那個關心流毒,細心如母的好姐姐去哪裏了?”

“放肆,”唐姥姥卻是拍案而起,卻又一口氣喘不上來,深呼吸著。

“姥姥,仇恨讓你變了一個人。”流毒奪聲而起。

“你,”唐姥姥生生的悶了口氣,對著流毒半吼道,“你隻要給我記住,你生是我唐家的人,死我唐家的鬼,唐家的仇就是你一生的使命,”最後幾乎是咆哮出來的,“若此生有違背,那便是辜負了我們唐家七十三口人的冤魂,其餘的,你想都不要給我想。”

夜裏,總算是伺候了這一時氣火攻心情緒十分不穩定的唐姥姥睡下了,流毒端了銅盆洗了把臉,又對著銅鏡,細細的解開頭飾,慢慢的梳起了長發,不經意間瞟到這首飾盒裏的串珠,歎了口氣,自己已經不敢再碰了,一碰就像碰到那最痛的傷口一般。

心裏隻想著姥姥白日裏的話,又看著銅鏡裏姣好的容顏,這般看著朝氣蓬勃的一張臉,就此便要背負那樣沉重的家世情仇了嗎?驀然抬頭,卻是發現這銅鏡裏多了張臉,流毒揉揉眼睛,隻怕是自己的幻覺,可那張自己日夜牽掛的臉卻是這般的清晰,那樣的熟悉。

是他?是他真的來了?

“你來了?”流毒不知為何,卻是張口隻問了這麽一句,卻也不轉過頭。

房裏死寂無聲。

“你為什麽不說話?”流毒又問,臉上卻又是顯得幾分焦急,溫爾一笑,自嘲的說道,“我又看花眼了,你根本不會來,我那樣對你。”說著,又是幾分委屈,哽咽道,“可你哪裏知道,我的苦衷,我的言不由心。”流毒抬頭看著這銅鏡裏的人,笑道,“我逃得了你,卻是逃不了我自己的心了。”

言罷,流毒隻是歎了口氣,看到前邊窗外一輪下弦月默默的在這夜裏吟著這一曲月光,就如自己心境一般淒涼如水,又看著這銅鏡裏一動也不動的人影,如禱告般,“你開口,說說話吧。”末了,卻是癡笑,自己當真是瘋了,這人影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一頷首,卻是聽到身後一聲,“額,你讓我說些什麽?”

流毒一驚,一起身轉頭,卻發現這身後分明站了一個人,又看了看這銅鏡裏的人影,分明不是自己的幻覺,又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是真的,流毒不信,正欲再擦擦眼睛。

這人卻是一把上前,握住流毒的手腕,笑道,“莫再揉了,再揉眼睛都該揉壞了。”

流毒心下回過神來,卻是一氣,甩手擺開,道,“三少爺到我這房裏來做什麽?”又看看外邊的月色,吼道,“如今夜深,也不怕別人說了閑話去。”

“我若是不來,”董家三少爺少卿揚揚嘴角,往流毒麵前一竄,道,“我若是不來,哪裏知道小流毒你想我想得緊呢?”

好生憊懶流氓的話,流毒一癟嘴,看著這風流公子般的董少卿,又想到這早些就聽聞這董家三少爺不僅是放浪不羈莫名的帶了個叫梨香的丫鬟進門,更是這揚州第一煙花之地挽月樓的常客,心下隻思索,這生風流場裏的老手不過也是將自己當做一個玩物罷了,卻是伸手一推少卿,道,“都和三少爺說過多少次了,三少爺不必在流毒身下下工夫了。”

流毒到底是女子,這一推哪裏推得動少卿,隻是在少卿眼裏看著愈發的可愛了,順手將這流毒的手一把抓在手裏,道,“你方才明明說•••。”少卿想要辯解。

“方才三少爺聽錯了,”流毒奪過這被少卿緊緊握著的手,回身道。

“我分明是聽得一清二楚,”少卿是個倔強脾氣,偏偏是認了這個死理了。

“你,”流毒有些無話可說了,卻看著少卿這皺著眉頭的模樣,換了個口氣,對著少卿道,“三少爺是不是消息不靈通啊?”說罷,還輕蔑的一笑。

“哈?”少卿撓撓腦袋,摸不著頭腦。

“三少爺不知道吧。”流毒一副八卦大嬸的口氣,還故意湊近了些,對著少卿道,“這三叔公的孫女如今不是養在董家嗎?聽聞那即便是用麵紗蒙著麵都是仙氣淩然的絕世佳人呐,三少爺該換了個口味才是。”說罷,手一插,一副居然千裏之外的模樣。

“你,”少卿居然也是第一次被人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末了,卻也是邪魅的一笑,對著流毒道,“我若去找那喬姑娘,你隻不要一個人對著鏡子念著我的名字就好。”這分明是笑流毒方才一番對鏡思人了。

流毒捏了捏衣角,似乎是忍了許多的委屈,才冷冷的蹦出一句,“三少爺去找誰似乎都不關流毒的事吧。”

少卿有些愣然了,看著流毒一副絕情般的模樣,隻是思索著自己這番話是不是說得過了頭些,正欲拉著流毒好生勸道,這時卻是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