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醉風小聚

“桓香•••桓香。”傍晚,又聽到少卿喚著桓香來伺候,今早接到沈世鈞送來的帖子,邀自己今夜到醉風樓一聚,哼,這小子,終於知道自己昨兒見了鬱蘭有多重色輕友了,活活著就將自己撂在一邊。

“來了來了。”今早才探親回來的桓香從一回來就被三少爺使喚來使喚去的,自個兒因為路上耽擱了些時候,回來得晚些,這三少爺孩子脾氣又犯了,雖說幹的也不是重活,可看著三少爺看著自己忙來忙去樂嗬嗬的樣子,分明是幸災樂禍,在懲戒自己回來晚了,自己可明白這小子,怕真不是擔心自己,定是少了自己,少了份樂子罷了。

“你看看你,我都喊了好幾聲才來。”少卿平日裏和丫鬟們說笑慣了,這一裝起凶來,還真是不像。

“少爺你方才才吩咐我去剝栗子呢。”桓香表麵上恭恭敬敬的回到,可這心裏卻是樂開了花,別人都說董家三少爺風流浪子,在自己心裏也不過是個傻小子。

“那是你剝得慢,”少卿一字一頓,裝著正兒八經的說,“就像你回府也回得慢一樣。”你看,這還是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咳咳,”少卿連忙假咳幾聲,又指著擺在床上的藏青色長衫說,“你看這衣服濕了,想辦法烘幹了,少爺晚上可是趕著去赴宴的。”

“少爺就不能換一件衣服穿嗎?”桓香回答,這桓香的性子可和墨香的不一樣,墨香懂禮體貼又沉穩,可桓香卻偏偏機巧而且還不怕和少爺頂嘴,當然,僅限於是三少爺。

“本少爺今兒還偏偏就穿這件了,”少卿到底是和桓香杠上了,還嘀咕一句,“哼,要是墨香,不用我動嘴她早就替我烘幹疊好了。“

少爺到底是少爺,當少卿穿著幹幹淨淨的藏青色長衫赴宴醉風樓時,就知道,桓香還是悶著悶著烘幹了這件衣服。

“董兄,千言萬語盡不了心中謝意,承蒙不棄,敬你一杯。”沈世鈞先飲為敬。沈世鈞這句話是真心的,大恩難言謝,昨兒見了蘭兒一時忘了向少卿正正式式的道個謝,特地到這揚州第一樓醉風樓訂了個二樓的包廂雅座,單獨宴請少卿,知道董家三少爺愛酒又嘴挑得很,又特地將人送來的一瓶極好的女兒紅帶了來,飽一飽這酒鬼的肚子。

“你啊,還真是,一年了,這書生的扭扭捏捏的文氣還沒去掉,我就直接多了,祝你情場官場兩得意。”少卿也是一飲而盡,沈世鈞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這酒自己自然是不會客氣,“說到官場,皇上可是給你指了什麽官?”

“沈某不才,當日殿試,皇上以為我以詩詞歌賦為長,隻是讓我入職翰林院,作個陪太子讀書的伴讀而已。”沈世鈞講到這不免有些傷感,雖說探花已是出人頭地,況且入職京中,可以帶著鬱蘭離開這個地方,以免夜長夢多,可男兒心中的抱負未了,到底是份遺憾。

“世鈞你何必妄自菲薄,我看呐,是那皇帝老兒不能慧眼識珠,沒有讀過你的政論文章,厚積而薄發正是說的你,莫氣餒,莫氣餒。”少卿邊說邊為沈世鈞斟酒。“至少,你和梨香,現在該是叫鬱蘭了,你們的姻緣倒是有個好結果,也是可喜可賀的。”

“這是多虧了你,”沈世鈞又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卻是轉頭問道,“聽蘭兒說,府裏有位叫流毒的姑娘,很是,很是讓你上心啊。”

說道流毒,少卿倒是頓了頓,想來這段日子自己能見到流毒的時候真是愈發少了,平日裏去西廂房找她她總不在,去大哥屋裏尋她,又總是算準了自己要來似的,總是剛離開。“這•••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呐,想我在外可是享著風流浪子的名聲,可實際上,意中人卻總是對自己避之不及。”許是這酒有些上頭了,又許是如今不在董府那悶葫蘆裏,對著沈世鈞,少卿倒什麽話都說了。

“董兄你來看。”沈世鈞端著酒杯,走到窗前,推開窗,一股冷風灌了進來,少卿不禁打了個寒顫。

“有什麽好看的。”少卿不解的問,還是聽著沈世鈞的話走到窗前,如今可以算是已經初冬了,這醉風樓是建在這運河之上,夏日來,水波粼粼,清風徐徐,最是涼快愜意,可這大冷天的,窗子一看,隻看見外邊一片枯敗的景象,冬風落葉,好不冷清。

“莫愁冬日枯枝頭,明日開盡花滿樓。踏筆一生行流水,不到東海永不休。”沈世鈞喃喃地吟了首詩,“這詩是家父最後留下的最後一首詩,如今贈與你,過兩日我便要去赴職了,此去恐怕一生再難相見。”

“說些如此傷感的話做什麽。”少卿擺了擺手,說“我可是不喜歡這些,隻要啊,你和你的蘭兒好好過日子,我呢,和我的小流毒也能和好如初,大男子漢的,莫講這些文縐縐的話。”

“董兄你•••。”沈世鈞正欲開口說話,樓下卻傳來一陣嘈雜聲,既有誇讚的聲音,又有喝彩的聲音,隱隱中還夾雜著些許嘲諷的聲音,“小二,小二。”沈世鈞倒要問問這是怎麽一回事,醉風樓不僅是揚州第一樓,這陳設擺設更是尤其別致,一樓的茶座,二樓的雅座,無不是古香古色的擺設,又建在這大運河邊上,遠遠的還有一隻畫舫,供有興致觀江景的遊人一睹為快,所以來著的也多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其中更不乏讀書人,少了市井般的嘈雜,多的不過是絲竹之聲繞梁,這般嘈雜,倒還真是不多見。

“客官,有何吩咐。”在門外伺候的店小二麻利地進了屋,鞠著身子,尤為尊敬,醉風樓消息最是靈通,沈世鈞剛進門,掌櫃的就認出這是新科的探花郎,吩咐自己格外小心伺候著。

“這樓下未免太過吵鬧了,今日我特地在這宴請我這好知己,莫是要擾了我們喝酒的興致。”沈世鈞沒有動怒,可這話裏也是說得明明白白。少卿倒是既來之則安之,隻在一旁喝酒,這沈世鈞帶來的這十八年的女兒紅還真是不錯。

“客官,你有所不知,今兒咱們樓裏來了位姑娘和一位老人家,點了好些酒菜,最後卻說是沒錢付賬,還冒充是城東董府的親戚,想賒賬,掌櫃的不依,那老人家卻是又吵又鬧,在這樓裏好是放肆,掌櫃的怕影響了各位的清靜,提出若是他們能解出這大堂東牆上的所有謎語,便免了他們的單,這不,這姑娘眼看著一道道就解開了,可是不得了,大家難免喧鬧了些。”這小二恭恭敬敬地說完,又補上一句,“客官若嫌吵,不如移駕到河上的畫舫上去?那兒清靜,景色還好。”

“罷了,你下去吧。”少卿懶洋洋地說,繼續說,“我對著謎語倒是不感興趣,倒是對著假冒董府親戚好生佩服。”

“董兄你莫生氣,揚州董家名氣在外,想牽上些關係的人必是不少。”沈世鈞看董少卿這樣,還以為他是生氣這無知老頭和姑娘冒董家名聲。

“哪裏是生氣了,”少卿輕鬆地笑笑,“不然,世鈞,我們也下去看看熱鬧。”

這剛走下樓,便聽得又一陣喝彩聲,大堂裏,眾人團團圍著兩個人,一個是個妙齡姑娘,白衣白裙白紗襖,發髻上簡單的隻插著一根碧玉簪子,遠遠看去,是個佳人,可惜用白紗蒙著臉,不能一睹芳容,但眉眼間卻是透著幾股仙氣,看著看著,少卿竟是覺著有些熟悉起來。

看這少卿似乎看這姑娘看呆了,沈世鈞半玩笑半真地說,“這方才董兄才許願希望和流毒姑娘和解,這不一會,又看佳人竟是看呆了。”

對,這眉眼竟是和流毒有幾分相似,難怪自己會覺著有些熟悉,再看這老人,在一旁逍遙自在,該是這姑娘家裏爺爺輩的長輩了,可卻在一旁也跟著喝彩,眉開眼笑,時不時開心了,還拿起懷裏的小玉壺喝上幾口,看那這玉壺做工精致,是上好的翠玉所製,就憑這塊玉,莫說今天這一老一少的飯錢,在這醉風樓裏大吃大喝三天三夜也不為過,可見,這一老一少並非窮酸之人,看這老頭的模樣,倒是來著找樂子來了。

“下一道題,九十九,打一字。姑娘,這隻還剩兩題,你若是都答對了,我錢掌櫃的說話算話,今兒的飯錢就給你免了。”錢掌櫃親自拿著這寫著謎麵的紅紙給這白衣姑娘端著,方才為了不讓這老頭鬧騰起來,才想起這無奈之舉,醉風樓裏每逢中秋元宵便會掛出這謎麵在燈籠上,供食客猜謎,若是猜對了,便送上百花釀一瓶當做獎品,食客中不乏文人雅士,倒是很喜歡這一套,這百花釀雖不是最上等的好酒,可這猜謎的樂趣卻剩過這好酒百倍,尤其是這些書生看似一個個文文弱弱,可是這在猜謎上的較量也是十分精彩,倒是中秋元宵這揚州城的一道亮景,如今中秋已過,還剩下七八道謎麵沒人猜得出來,便隻是放在大堂上,供人解悶無聊罷了,沒想到今日這位姑娘一來,竟解開了好幾道,難怪這樓中的客人會趕著來看熱鬧了。

“九十九,”白衣姑娘溫柔如水的聲音很是好聽,一旁的食客有的也在冥思苦想,可有的卻隻顧著看熱鬧,其中一位富家公子打扮的少年卻是先開了口,說道,“姑娘不必為難,若答不出來,今個你們的飯錢,我馮某請了。”

大家仔細一看,方才都專注這姑娘解謎,卻是沒有留意到這位馮公子,掌櫃的一看,這不正是知府家的公子嘛,知府膝下女兒甚多,可唯獨的就這一個獨苗苗,正是寵愛有加,連忙作揖行禮,“原來是知府家的公子,失禮了。”眾人一聽,原來正是那詩名在外的知府公子,卻一一行了禮,少卿和沈世鈞早已下了樓,卻隻坐在旁邊的一張空桌子上看著熱鬧。

“世鈞你可想到答案?”少卿笑著看著沈世鈞。

沈世鈞笑笑,隻說道,“九十九,乃是百減一•••。”

“是個白字。”沈世鈞話還沒說完,那白衣姑娘卻是搶先說出了答案,又對著那馮公子屈身一禮,“多謝公子好意,隻怕今日不用費公子的銀子了。”這話裏雖是謝意,卻冷冷淡淡,讓這知府公子吃了個閉門羹一般。

“姑娘,這還剩最後一題。”掌櫃的遞過最後一題的謎麵,給這白衣姑娘看了一眼,又一臉恭敬的遞與馮公子瞧了瞧。“書生討債,打一字。”

眾人一聽,這是道什麽題,書生和討債有些什麽關係呢。

“這道題甚是簡單,”馮公子看著在在冥思苦想的白衣姑娘倒是開天辟地的說了這麽一句話。

“這知府公子空有一副盛名,實則狗屁不通,我就不信他能想出來。”沈世鈞暗自和少卿嘀咕著,沒錯,這馮公子正是兩年前欺淩自己,還欲逼婚鬱蘭的浪蕩公子,如今再見,心裏更不是滋味,這知府公子不過讀過些平常人家讀的詩書,可這交好的子弟卻都忌憚知府大人的顏麵,大加誇讚,久而久之,這莫須有的詩名居然是傳了出去,還越傳越離譜,什麽三歲通詩書,五歲能言史,少卿安慰了幾句,卻繼續看戲,倒要看看這馮公子能說出什麽好答案來。

“這窮酸書生討債,能討來什麽,空有一張嘴,這不是‘空’字就定是個‘無’字。”本以為馮公子是在正兒八經的說答案,可這番話一出來,一直在人群最外邊的幾個書生卻是悻悻的低下頭,而周圍的紈絝子弟卻是開心的哈哈大笑,邊笑還邊說,說得好,馮公子當真是說得好。

“這位姑娘,你說在下說的可對?”馮公子又向著白衣姑娘跟前湊了湊。

白衣姑娘的臉被白紗遮著,看不出喜怒,可是這眉頭卻著實的皺了皺,心想,剛進揚州便聽聞了這知府公子馮永康的大名,如今一見,不過是個空有名氣的富家子弟罷了,隻說,“小女子還未想出來。”

“難道不是,”這馮永康是愈發得意了,又麵對大夥說,“這一個窮酸書生再寒窗苦讀,千辛萬苦的上京趕考,就算中了個探花回來,不過還是個書生,最後不過是作個陪太子的活計,可笑,真是可笑啊。”

這段話分明是在暗諷沈世鈞,沈世鈞衣錦回鄉的消息揚州城自然是人人知曉,這馮永康和沈世鈞的過節可不是一天兩天了,過去,沈世鈞不過是個集市賣字的,自己任怎麽欺負也無妨,可這畢竟是有官職的探花郎了,可這馮永康卻還是不放過,這逮著些機會竟在眾人麵前如此貶低沈世鈞,怕是早已發現沈世鈞也在場,有意為之。

少卿轉頭一看,這沈世鈞已是怒得青筋暴起,手緊緊地握了一個拳,自己更是知道,這世鈞雖是書生,可更是個有骨氣有氣節的好男兒,怎能容得別人這樣說自己,可今日自己在場,沈世鈞是怕是在顧著自己的麵子,不想把事情鬧大。

“此言差矣。”一聲擲地有聲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大家紛紛回頭一看,開口的不正是這董家風流三少爺董少卿麽,向來隻管逍遙放浪的三少爺今日卻來著瞎參合什麽。少卿卻是不管,邊走向人群邊說了起來,“人們常說士農工商,卻是將這士字擺在了第一位,不僅是這官仕,更是有這書仕,所以有個士字。”少卿邊說邊提著筆在紙上寫下了個士字,倒引來了大家更大的興趣,這董家三少爺莫非是在猜謎底了,少卿接著說,“書生萬事一個禮字,做事也是有章法有風度,沈兄,”少卿對站在人牆外邊的沈世鈞喊了一聲,接著問,“你若去討債,會如何做?”人們這才發現,這自己後邊還站著個風度翩翩的少年。

“自然是禮上三分,出示欠條。”沈世鈞看著方才少卿突然為自己出頭有些驚訝,可這到底符合少卿愛打抱不平的個性,經少卿方才一席話,也猜到了謎底,也跟著推波助瀾。

“沈兄好聰明。”少卿言罷,又大手一揮寫下兩個字,與方才的士字一合。

“士,示,欠,是個款字。”有人跟著少卿的行雲流水的筆動念了出來。

“恭喜公子,這謎底真是款字。”掌櫃的掀開這謎麵的背麵一看。

“這道題確實容易,”少卿對這一旁臉色一有些難看的馮永康卻是不依不饒,“隻不過馮公子少了書生的那份禮讓,多了市井小人的小肚雞腸,才猜不到答案。”此話一出,眾人原本喧鬧討論的熱情都淡了下去,所謂民不與官鬥,商不與官爭,董家不過是個家財豐厚的地方商家,可這馮公子,卻是知府大人的唯一的兒子,這董家三少爺這把,似乎完得太大了。

聽著人們的悄聲議論,少卿卻是膽子大,不管事,可沈世鈞卻想得明明白白,向前屈身一禮,“在下沈世鈞,不知馮公子還記得在下否?”

馮永康一看,怎會不記得,兩年前這不過是個集市小子,當日一見到他的未婚妻鬱蘭,便是看上了那丫頭,這挽月樓的姑娘各種風情自己都見過,可這鄉間野花自己倒還沒采過,想到那時候少卿這小子就和自己作對,不僅在集市上公然維護這小子,駁了自己的麵子,一時氣上心頭,正欲不管這橫空殺出的沈世鈞,想對少卿發難。

沈世鈞卻是搶先一步,“馮公子貴人多忘事,定是不記得在下,兩年前與公子集市偶遇,倒是有段讓在下難忘的經曆,如今在下雖然隻是個陪太子讀書的官職,但閑暇時會和太子提及馮公子的盛名,作為太子學習的榜樣。”這話說得好不帶刺,馮永康臉色變得愈發難看了,可是發作不是,不發作又失了麵子。

“馮公子,”白衣姑娘是個聰明人,見狀連忙解圍,“今日多謝馮公子相助,初冬夜裏愈發涼了,還望公子小心身體。”

有個台階下,馮永康隻能悻悻的告退了,眾人的喝彩,掌櫃的稱讚那便是後話。

“隻是,姑娘,這謎題你雖然沒有全答出來,可這姑娘已答出七道,實屬不易,今兒的飯錢,就當在下請了。”掌櫃的是個會做生意的人,卻也絲毫不會為難人。

“無妨,這頓飯我請了。”少卿甚是豪氣的說。

“行,就讓你小子請了。”一旁隻顧喝酒的老人家終於開了口,可這一開口卻是毫不客氣,將這白衣女子也是嚇壞了。

“爺爺,”白衣姑娘嗔怪道,看著眼前在兩位公子麵前還一點規矩不講,卻是悠然自在的還坐在板凳上喝著酒的自家爺爺,真是有些發愁。

“哈哈,”少卿倒是開懷大笑起來,幹脆也和老人家一同坐下來,對著老人家說,“爹常說我這臭脾氣像極了三叔公您老人家,果然果然,三叔公你這喝酒的樣子,果真有我的風範。”好個少卿,倒是大小輩也不分了,竟說三叔公像自己。

沈世鈞和白衣姑娘先是啞然失笑,末了一怔,三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