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夜

鍾離春終於體會到忙碌得滋味了，這是一種久違的快樂。白天她或是去軍營巡視，或是和齊辟桓一起在禦書房裏商討軍政要事。白天到黑夜，她似不知疲倦的忙碌著。她很感謝齊辟桓的信任，畢竟在這個時代，女人仍需“無才便是德”的，可齊辟桓不但將她從皇宮中放出，還允許她在軍營裏綻放自己的光彩，他，是好人，是她愛的人。所以，她不能辜負這份信任。如果是以前，軍營鍾離春來說或許隻是改變和證明自己的一種手段，那麽現在，它就是她的使命，是她對自己感情所承諾的一切。

已經是夜了，濃重的墨色暈染開來，將所有的事物都罩上一層黑色。月光柔柔的，朦朧的滲入這夜色之中，伴著花的香，蟲的鳴，點綴著宮中的世界。

鍾離春剛剛從禦書房出來，看到夜色宜人，便和春紫一同來到禦花園中的清水池邊小坐。月光灑在鍾離春身上，為她罩上一層薄紗，夜色朦朧了她的麵龐，臉上的印記也隱約不可見了。許是這幾日過得順心，鍾離春的氣色很好，身上也透著一股活力。春紫不由得看呆了，“主子，你真美。”

“什麽？”

“真的，真的，春紫沒有亂說。”鍾離春的表情太驚訝，春紫也意識到自己話有多麽冒失，不由的急忙解釋起來，“主子，這些天你在軍營裏忙，你陪那些將士練習刺殺格鬥，特別是那天，你和良木將軍一起為大家演示馬上殺敵的技巧，你三招之內便將良木將軍製服於馬下。主子，你真的太帥了，若你是男子，不定要迷倒多少人呢。”

“撲哧”鍾離春實在是忍不住了，先是低低的笑著，雙肩不停地抖動，然後笑聲不斷的變大，最後是捧腹大笑。春紫在一旁看著鍾離春，臉色由紅變綠，最後終是平淡。

“主子，你別笑了。”春紫試著將鍾離春扶起來，因為她已經笑著快要趴到地上了。手觸到了鍾離春的臉頰，才發現濕濕的一片。

“主子，主子，主子你怎麽了，不要嚇春紫啊，春紫錯了，春紫瞎說的，你罰春紫好了，主子，主子……”春紫是真的慌了，在她心目中，鍾離春是堅強的樂觀的。以前學武術是那麽苦，每天光蹲馬步就要四五個時辰，更別提其他的訓練了。有一次因為鍾離春射箭僅達到十射八中，黃忠老先生就罰她射了一千支箭，從下午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等鍾離春回來時，全身已經被露水打濕了，兩隻手的手心沒有一處是好的，兩隻胳膊更是累得抬都抬不起來。春紫勸她休息一天，可鍾離春吃過早飯依然去訓練了。鍾離春的學習生涯是特別苦的，她本就起步晚，唯一的一些知識就是少年時由那個瘋癲老頭兒教的一些東西，還有那些鍾離春自己看的書，可都是零零散散的。鍾離春偏又是那種要麽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的性子，時間緊，任務繁重，她的辛苦可想而知。那個時候那麽苦鍾離春都沒有哭，現在卻……春紫擔心啊。

鍾離春終是哭的痛快了，坐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笑道，“我哭不是因為難過，而是覺得開心。春紫，我從來沒有跟你講過我的過去吧，你想聽聽嗎？”

“想。主子，您說吧。”

鍾離春盯著微波粼粼的湖麵，目光逐漸變得悠遠。

十三年前，鍾離春五歲。那時的鍾離春已經知道自己與其他的孩子不同，她以為自己隻是長得與別的孩子不同，可後來，瘟疫來了，她又有與別人不同的地方了，那就是命。她命硬，注定是要克人克己的。村裏的人在瘟疫中死的死，殘的殘，連大娘也傷了腿腳。全村隻有鍾離春沒有被傳染，那時，在眾人的眼中，健康的不是幸運的代表，而是禍星的象征，就連她的父母也在疏遠她。等到瘟疫過去，鍾離春無家可歸了，她的父母死了。

“春紫，不是我命硬，而是我知道這種瘟疫必須吃菩提草才能活命，師父給我的書中寫過的。村子裏的人先是畏寒、發熱、嘔吐、腹瀉，再後來身體各部位開始出血，不過幾天，人就沒了。這和書中記錄的一樣。我找了三個山頭才找到菩提草的，自己先試著吃，然後給村裏的人吃。可大家都不信我，大家隻信那些發神水的假道士，甚至聽信那些假道士的話要把我活活燒死。好在，大娘把我藏在山上，我躲過了一劫。後來大娘也得病了，我就偷偷給她吃藥，可大娘還是落下了殘疾。”鍾離春的表情很平靜，“我沒事，隻是我真的很不甘心。我隻是想證明，我不是禍星，我活著也是有意義的。”

“主子……”春紫聲音哽咽，眼睛已經模糊了。

“哭什麽，我跟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我現在真的很滿足。我有屬於自己的家人，有關心我和值得我去保護的人，春紫，我很幸福。”

“主子，春紫會一直陪著你的。”

“好，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兩主仆相偎在月光下，格外的和諧。

齊辟桓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中，靜靜的看著。他本是打算在夜裏走走，因此打發了隨行的宮人，連慶海都沒有帶在身邊。等走到清水池，便看到了這對坐在池邊的主仆。月光下的鍾離春確實是他從未見過的。對於鍾離春，他沒有太多的感情。當初是他求先皇將鍾離春賜給他做妻子的，他還記得父皇那時的表情，先是驚訝，隨後是了然。他知道鍾離春對父皇的意義。不僅僅是將領，更是一種希望。他與四哥都不懂軍政要略，不是不肯學習，而是根本就不行。父皇隻有兩個兒子，一國之主不懂軍事方麵的事情真的是很可怕的，更何況是齊國這樣一個在馬背上打下江山的國家。所以需要一個懂得行軍打仗之事的人，他必須忠心，必須忠誠，必須永遠不會辜負這個國家，鍾離春無言是最好的人選。她是女子，不會篡位，更成不了君王，其次，若讓她成為這個國家國母，那麽保衛這個國家就是她的責任了。齊辟桓對鍾離春的感情或許僅僅停在這裏吧，可今夜的鍾離春似乎給他不一樣的感覺。他偷聽了兩主仆之間的對話。對於鍾離春的過往他是知曉的，在鍾離春入府不久，他便遣良木去調查了。隻是書紙上的寥寥數語確實沒有當事人講述來的驚心。當然，這樣的遭遇還打動不了齊辟桓，讓他真的記憶深刻的是鍾離春那抹無奈又似是釋懷的笑容。這樣的生活她怎麽會是感恩的，會是幸福的呢？或許，對於眼前這個女人，他是真的不了解，不如，明日去軍營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