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江山易改(三)

什麽?楊寧嵐連手都忘記鬆了,扯著巧蓮追問道:“你是不是嚇傻了,我說的是琉嫣啊!”

巧蓮被楊寧嵐這麽一扇扇出了心理陰影,一看她抬手就以為她又要扇,一邊含著淚一邊說:“琉嫣她跟侍衛苟且懷孕了,說是皇上的龍種,皇上說他壓根沒有寵幸過琉嫣,所以皇上就下令將她處死了!”

楊寧嵐鬆開手,身體好像紙片一樣在原地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心裏明明痛苦地要死,可是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以自己對琉嫣的了解她是不會跟侍衛私通的,她膽子那麽小,怎麽敢做出那麽大膽的事情!琉嫣既然說孩子是皇帝的,那就是皇帝的,難怪上次她不跟自己走,為什麽自己這麽粗心,沒有及時發現她的反常,如果上次將她帶走,她就可能不會死了,孩子也會生下來了,琉嫣啊琉嫣,為什麽你不肯相信我?

楊寧嵐緩過神來,嘴唇都在哆嗦,聲音是經曆痛苦的粗啞無力,“皇帝在哪?”

魏澈目光悲憫地看著她,“在禁苑。”

楊寧嵐一聽便翻身上馬,魏澈追了上來拉住馬韁阻止道:“你現在不能去禁苑,那裏已經被團團包圍,形勢緊急,一觸即發,你別去送死,你還沒接近禁苑就會被城樓上的衛兵亂箭射死!”

楊寧嵐扯過馬韁,撥開魏澈的手,“滾開!”

魏澈看她打過馬頭就要走,還是追了上去,一躍上馬背,打馬離開,“我陪你。”

楊寧嵐點了點頭,兩個人禦馬狂奔至禁苑,如同魏澈所說,這裏已經圍的跟鐵桶一般,整座禁苑失去了往日生機勃勃的感覺,冷風中落英繽紛好像一座孤城。

魏澈不慌不忙地在不遠處的柵欄前勒住馬,守城的士兵飛快地打馬上前,看見是魏澈,便說:“魏公子,你不是應該守在皇城?”

魏澈應變自如,“我有事要進城向李公子稟告。”

“對不起了魏公子,李公子剛才已經下令,任何人也不能進來,違者處死。”

魏澈抬頭看見城樓上的衛兵幾乎是在一瞬間警惕地張開手中的弓弩,月光下,無數箭矢發出銀霜般的冷芒,齊齊對著這裏,他們隻要敢再輕舉妄動一下便會被射成馬蜂窩。

魏澈拍了拍楊寧嵐的肩膀,便想掉頭離開,楊寧嵐憋著的眼淚無聲地落在了馬背上,這種突如其來的恨一下子隻能埋在心裏,帶著徹底的絕望。

城門忽然打開,馬蹄踏過青石磚發出沉悶無比的聲音,在這劍拔弩張,千鈞一發的緊張氛圍裏顯得分外清晰,兩人回頭看著那緩緩打開的城門,城門外的士兵整齊地拉開馬頭讓出一條路,一匹黑色的戰馬從裏麵走了出來,那個身著金色甲胄的人如一個戰神般坐在馬上,從半擋的金色護罩後,可以看見一雙美麗的琥珀色眼睛,閃爍著清冷桀驁的目光,世界在這一刻好像更加寂靜下來,隻有那馬蹄聲聲踏在地上。

看不到他臉上任何表情,隻有他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話語,“讓她進去。”

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楊寧嵐還是快速反應過來,翻下馬就跑進禁苑,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了正中的淩霄殿,推開門,走進內室,停在了明黃的帷幔後麵。

楊衡似乎聽見了腳步聲,聲音沉沉從帷幔後傳過來,“是丞相來救朕嗎?”

本來以為重新麵對這個人,她會恨不得馬上一刀殺了他,可是這時候,心中的痛,心中的恨卻很奇異地忽然都平靜下來,她沉默著,楊衡已經從帷幔後麵走了出來,麵容憔悴,全身都有些浮弱無力,身上帶著淡淡的藥味,看見楊寧嵐,他有些奇怪,但也沒有生氣,隻淡淡問道:“你是誰?”

楊寧嵐迎上他的目光,“二皇叔,你不認識我了嗎?”她忽然笑得天真無邪,好像小時候,第一次看見楊衡,她就這樣仰著頭叫過他二皇叔,隻是此時,她的話語卻好像簷上凝結的冰淩,一根根擊中楊衡。

楊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目光茫然地在她臉上探索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退,身體撞到了身後巨大的三腳香爐上,“我以為,來索我命的人會是三弟,可是沒想到,會是你!"

“你配得上我父王來找你嗎?你還有臉麵對我父王嗎?他是你的弟弟,他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為什麽你卻這麽狠毒,要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夢見我的父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難道心裏就不會有一絲愧疚跟害怕嗎?”她步步上前,無懼地看著他。

楊衡斜著身子靠在香爐上,表情有了一瞬間的恍然,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嘴角忽然有了落索的笑意,“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如果不是我除掉他們,他們遲早也會除掉我!”

“你有沒有聽過老鷹的故事,當第一次破殼而出的小鷹,做得第一件事要麽就是將剩下的鳥卵推出鳥窩,要麽就是啄死其它的小鷹,動物尚且懂得為了自己的生存不惜骨肉相殘,我隻是比他們更早認清這個道理。大哥無德無能,隻是個碌碌無為的酒囊飯袋,我為什麽要屈居他人之下,為他魚肉!我那麽努力事事做到最好,為什麽,父王眼裏隻有三弟,我以為我做了太子以後,我便是他們最重視的人,可是他們卻寵愛他勝過我萬分,他比大哥更讓我感覺妒忌,從小到大,他什麽都不如我,為什麽卻占盡寵愛,父王給了他那麽大的權勢,分明就是想牽製我,我終日提心吊膽,如履薄冰,每日每夜都想殺了他,隻要有他在,我睡覺都無法安心!”

“你真是喪心病狂,無藥可救!我父王一向對你敬重有加,以禮相待,並無任何逾越,他也無意與你爭奪王位,你為什麽就是不能相信他?”

“相信?”他站直身體,鬆開的黃色外袍飄蕩,“小時候,我也曾認為我們是親兄弟,手足情深,親密無間,並沒有任何不同,我去江南的時候,三弟站在府門外送我,他在我的手上結了一根五彩繩,他說二哥,這是代表思念的繩子,隻要你看見它,就會想起家人。可是當我為了辛辛苦苦為淮朝平定江南,興衝衝地回到皇宮父親卻連見我一麵都吝嗇,我所做的一切又何嚐得到過什麽?後來我更懂得什麽是現實,如果我們隻是普通人家的兄弟,我們便能相安無事,可是我們是皇族,隻要有他們在的一天,父王便不會看到我任何的好!”

“如果殺死兄弟是迫不得已的政治手段,那麽你做了皇帝呢?你做的那些事又該怎麽解釋?你做的那些事隻能再次證明你是一個殘暴冷酷的人!”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些人都是該死,他們根本無法明白朕的雄心壯誌!他們隻知道背棄我,所以朕滿心的抱負卻無法實現!朕要做一個豐功偉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皇帝!為什麽!沒有人可以理解朕!”

楊寧嵐看著失控的楊衡,心中隻覺得悲哀,看到他這麽悲哀,這麽痛苦,他活著會比一刀殺了他更痛苦百倍。

外麵忽然響起了鋪天蓋地的呐喊聲,一點點逼近,楊衡左右看了看,打開門想衝出去,卻在門邊連連後退,隻見門外廣場上集滿了身穿戎裝的士兵,他們揮舞著刀劍齊聲呐喊著:“殺死昏君,為民除害!殺死昏君,為民除害!”

楊衡天子氣勢猶在,站在那冷冷地質問道,“是,我是對不起我的子民,可是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們,我可曾薄待過你們!”

楊衡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天子的權威在此時卻是壓倒性的讓所有人都閉了嘴。

這時李策從廣場上走了過來,楊衡麵色一喜,指著那些暴*動的士兵對李策說:“丞相,你終於來了,給朕拿下這些亂臣賊子!”

李策巍然不動,笑容意味深長,“皇上,請讓我叫您最後一聲皇上。如今,這裏已經被我控製了,您說什麽也沒有用了,念在我們君臣一場的份上,我會按天子的禮儀厚葬您的。”

楊衡麵色大變,驚詫萬分,看著李策身後的一幹臣子,已然明白他所言非虛,隻是這明白來得太遲了,他退了兩步,仰天大笑,笑著笑著,便忽然撲到了李策身上,一把劍利索地從背心穿過的楊衡的心髒,血花飛濺在金色的甲胄上,映紅一張冷酷卻絕美的臉。

楊衡動了動,嘴角流出血來,血一滴一滴落在了黑色的磚麵上。

李策看著李暮羽冰冷的側臉,也仿佛被他手中長劍刺中了一般,身體僵硬地看著楊衡緩緩倒下。

楊衡憑著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李策的衣角,緊緊地抓住,眼裏發出冷毒的目光,嘴角含著血液毒咒道:“你必定不得好死,用多於百倍千倍的痛苦,償贖犯下的罪孽。”

他的聲音淒厲陰冷地好像吹過廢墟的風聲嗚咽,滿臉血汙,披頭散發好像鬼魅,黑發散在明黃的衣袍上,眼神渙散空洞。

李策嘴唇動了動,心裏震驚到無法複加,背上好像一下子釘滿了鐵釘。過了一會李策下令讓人將楊衡的屍體運到皇宮爾後頒旨昭告天下,自己也隨行出發,一行人走了之後,楊寧嵐才從淩霄殿裏走出來。

禁苑一下子就變成一座棄城,宮女太監紛紛衝進宮殿裏搶奪值錢的財物,那些美人們披頭散發哭哭啼啼的,場麵一片混亂。

楊寧嵐在一片混亂中走著,走上了禁苑最高的闕樓,倚欄而望,層樓疊榭,飛閣流丹,鴻圖華構,太液池波光粼粼,正是四月楊柳依依,姹紫嫣紅,水光山色依舊,可一夕之間已是物是人非。

迎著風,有淚輕輕落下,沒有任何一次感到像現在這麽累,所愛所恨的人,都離自己遠去了,好像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支撐著自己活下去了。全身好像都沒有力氣了,連哭也是無力地流著淚。

風中帶來了花香,自己好像一朵沒有方向的蒲公英,慢慢地飄蕩著,天上的星星好像孩童的眼睛,不知疲倦的眨著。

她覺得有些累了,便蹲下來靠著欄杆閉上眼睛,感受著風吹過耳邊,溫暖纏繞如情人綿軟的情話,淚慢慢地淌下,心好像慢慢結冰的河,慢慢地便再也沒有痛的感覺,哀大莫過於心死就是這種感覺吧。

“嵐兒。”

睜開眼,看見一襲黑衣的李暮羽站在自己身後,伸出修長的手,修長的手指上不知什麽時候帶上了一枚黑玉扳子,他溫柔地喚著自己,好像從迷霧裏走了出來,“我帶你回家。”

楊寧嵐身體靠在欄杆上,好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根稻草,疑惑問道:“回家?”

他點了點頭,長身玉立,黑色的衣角在風中翻飛,顯出一抹奇異的溫柔,“我可以保護你了。”

“謝謝,一切拜你所賜,我沒有家了,也不需要你保護。”

李暮羽蹲下身,將她抱進懷裏,好像擁抱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又緊密,聲音在風中有了迷人的魅惑,“你跟我之間的帳已經扯平了,現在由我來找你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