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步步為營(一)

“秋水,你怎麽會在這?”

楊寧嵐看見迎麵走來的秋水,身後跟著兩個高大的雜役房宮女,神情複雜奇怪,大異於平日。

看見楊寧嵐,秋水揚了揚手,身後那兩個女人便撲上前,利索地架起楊寧嵐走了。

楊寧嵐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整個人就跟一隻大閘蟹一樣四腳朝天地被架著走,這秋水平日對宮人都十分和善友好,今日怎麽會莫名其妙地行此一舉?

楊寧嵐偏過頭隻看見秋水頭上的絹花,不解地喊道:“秋水,你要幹嘛?”

秋水平靜地看她一眼,答道:“寧嵐,對不住了,是閆嬤嬤叫我來拿人。”

閆嬤嬤!又是這個老太婆!才沒好幾天又這麽對她!發現她這老人家也真夠厲害的!她剛剛才在巧蓮那探聽消息,前腳一走,她後腳就派了秋水來抓自己,自己的一舉一動居然都瞞不過這個人精!當下恨恨地朝著藍天翻了個白眼,果然還是薑老的辣!

兩個女人架著楊寧嵐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閆嬤嬤的小院,直到把她扭進房裏才肯罷手,閆嬤嬤揮了揮手,那兩個女人恭恭敬敬地行過禮才無聲退下。

“閆嬤嬤,我沒想到你這麽下作!又是封鎖消息,又是挾持我!”楊寧嵐就差沒氣得跳起來,看著閆嬤嬤怒極反笑,嘲諷道:“現在是不是要把我關起來?”

閆嬤嬤廣袖一拂,回頭看她麵紅耳赤,咄咄逼人的樣子,目光微眯,精光一閃,不急不驕地冷淡道:“你要是能乖乖地呆在這尚宮局不惹是生非,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你以為就憑你那點雕蟲小技真的能做到你想做的事情嗎?真是異想天開!殿門口的禁衛軍是泥做的嗎?還有這皇城內外重重衛兵,你就是插翅也難逃。我這麽做,是為了你好。”

楊寧嵐冷冷一嗤,道:“為了我好?”你還不是怕我事情敗露,連累尚宮局,連累你!”說著便氣衝衝轉身就要離開。

閆嬤嬤的麵色黑到了極致,就好像一點點燃盡的灰燼,她壓製住心中的怒火跟失望,一雙手好像鷹爪一樣牢牢鉗住她的手腕,目光淩厲無比讓人無所遁形,“你以為你是誰?你在這宮裏隻是一個小宮女,在你還沒掀起任何風浪之前,你就會被消滅地無影無蹤。要是人人都能憑一點小聰明就靠近他,動得了他分毫,那你以為,他還能活到現在嗎?天下何止你一個人想他死!你當這皇宮,是豆腐做的嗎?”

楊寧嵐沉默看著門上鏤空的圖案,陽光將素白的窗紙照的金黃透明,心裏一陣涼,一陣熱地交替著。

她怎麽會不知道?可是她能放棄嗎?她不能啊!閆嬤嬤隻當她是要報仇雪恨,可是她何曾想過,她想救自己的家人,也許,這個世界上隻有皇帝知道自己的家人在什麽地方,也許,她的家人都被皇帝秘密囚禁起來等著她去救。她不得不去做,就算希望渺茫,也沒有別的選擇跟退路,隻能孤注一擲,放手一搏。

僅僅隻是猶豫了一下,她便推開門離開,隻聽她語氣十分決絕,“我正是為了我愛的人,所以,才不能畏縮。哪怕是死,也要盡力一試,如若不然,留著這條命又有何用?”

閆嬤嬤手緊緊地攀在門上,形成一個尷尬無言的手勢。看著楊寧嵐的背影,長歎一聲,攔不住,罷了,罷了,由她去罷!

楊寧嵐剛走出尚宮局的宮門口,正準備去尚儀局,卻正好看見姚尚儀迎麵走來。

姚尚儀看見楊寧嵐,便注目微笑,許久沒有看見她,依舊是一聲絳紫女官服,由於天氣漸漸變冷了,便換上了長裳,樣式倒也是如出一轍,盈盈走動間,紅牌便和一塊晶瑩剔透的白色佩玉相碰,叮鈴作響,清脆悅耳,她瘦削的鵝蛋臉襯得一雙大眼睛更大了,笑麵桃花,好像上次在禦花園的事情從未發生一樣。

楊寧嵐上前行了一個禮,兩個人便並排走著。

楊寧嵐看她手中的紫檀托盤上墊著的紅色絨布放著一串串精雕細琢,打造精美的小金玲,一時好奇,問道:“尚儀,這是什麽?”

姚尚儀耐心解釋道:“這是尚工局新打造的金風鈴,專門用來昭陽殿做裝飾用的。過幾日,皇上要在昭陽殿為遠道而來的北番國使臣接風洗塵,所以,尚儀局要精心布置一番。”

楊寧嵐拿起一串小金玲細看,個個隻有拇指大小,小巧玲瓏,純金打造的無比纖薄的玲身,雕刻著古樸原始的象征著吉祥圖案,中間是用紅玉打磨成的玉片子,每串六個,典雅柔美,纖巧浪漫。提在手裏,被風一吹,好像綿綿細雨滴落水麵,叮鈴叮鈴,十分清脆動聽。無論是從裝飾角度角度,還是從實用角度,都是十分完美的。

楊寧嵐一邊用手去觸碰那些鈴鐺,一邊覷著姚尚儀的臉色裝作漫不經心道:“尚儀,我看你們尚儀局一到這種盛大的宴會儀式慶典就忙得不可開交,人手也十分緊缺,就算各宮有時會派去宮女幫忙也似乎不夠,反正奴婢也是閑人一個,不如就讓奴婢去尚儀局幫忙吧!”

“好啊!”姚尚儀卻是想也不想就十分爽快地答應了,絳紫色的裙擺在風中好像水麵波動,她迎著風一笑,“我正愁沒人,現在有人自己送上門,我怎麽會拒之門外。”

似乎沒想到她這麽爽快就答應下來,楊寧嵐卻是驚異地抬頭看向姚尚儀,但見她麵露喜色,目光坦然,當下心中一喜,本以為要費些唇舌,沒想到姚尚儀這麽爽快就一口答應了,自己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混入了尚儀局。

於是一路跟著姚尚儀到了昭陽殿,便看見一眾尚儀局的宮女忙得跟蜜蜂一樣,忙著打掃擦洗,忙著布置裝飾,幾個宮女抬著人高的一盆盆紅梅進來整整齊齊地擺在殿裏,姚尚儀將手中的托盤遞給手下宮女,吩咐她們掛上,便開始四周巡視指導。

楊寧嵐機靈地縮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隨便拿起一塊抹布亂抹著,兩隻眼睛卻是滴溜溜的觀察殿中情形。

昭陽殿在建造的時候便刻意營造地十分高大宏偉,占地麵積極大,六根三人合抱的白玉抵梁大柱,殿頂上各色壁畫惟妙惟肖,九隻金龍踏著紫雲翱翔九天,怒目圓睜,凜凜生威。偌大的昭陽殿,讓人置身其中就如螻蟻一般。上首是皇帝的王座,左右兩側排開的宴桌都是用十分名貴的上好木質製作而成,中間更設有一個舞池,靠近殿門的兩邊上還各有一個小門,右側是供舞姬樂師們進出,左側是供官員中途離席進出。

楊寧嵐已經見識到她這個二皇叔是個相當愛麵子的人,十分驕奢淫*逸,揮霍無度,什麽都要大,什麽都要美,什麽都要最好!

根據距離判斷,皇帝的王座跟舞池距離隔得比較遠,想要借機靠近那是難如登天,而且宴會當日,文武百官俱在,尚且不說殿外的禁衛軍,單是在場的武將都不是吃素的,魯莽行事隻是找死,那麽,隻能設計將他引出去。

怎麽引?估計隻有色誘了,除了這個辦法,也沒有其他辦法,而且除了這個辦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對急色的皇帝而言,也隻有這個辦法才是最可行的。

上次她成功地用一副畫讓皇帝為燕婕妤所傾倒,這次呢?她該用什麽方法能將他引出來,而且要不動聲色地將他迎出來。

首先要吸引他的注意,隔著這麽遠,連臉也看不清楚,不能單單以美貌誘惑,要有一個合乎邏輯,又出其不意的方式吸引他注意,既要成功的誘他上鉤,又要成功的全身而退引蛇出洞。在這方麵,尚儀是無法幫到自己的,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或許也隻有他能想出辦法幫助自己。

到了晚上,她便披上一件黑色的鬥篷,趁著夜色來到了魏澈的吟風軒。

上次已經聽那家夥說過他所居住的地方並沒有多少宮人,保險起見,還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樹叢觀察了一會。

隻見吟風軒大門緊閉,許久也不見宮人往來,便躡手躡腳地摸到窗前,戳開一層窗紙往裏一看,沒想到這家夥關著門居然在悠然自得地洗澡!又仔細地看了看殿中真的沒有旁人,反正她也看過一次了,也不在乎,便一腳踢開門,風風火火地就進去了。

魏澈想來沒有想到此時會有人敢闖進來,驚訝了一下便語氣冰冷地喝道:“滾出去!”

楊寧嵐合上門,繞過屏風,朝魏澈翻了個大白眼,“你屏退下人,一個人在這裏洗澡,是不是在等你的李公子?”

魏澈俊逸的臉上頓時浮起異樣的潮紅,修長的手臂扯過掛在屏風上的衣服披在上身,也不意思起來,隻是浸在水裏,長發濕漉漉地貼在鎖骨上,有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在胸口上,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臉上的潮紅跟一絲不自在,淡淡的檀香彌漫鼻尖,驅散了一些尷尬的氣氛。

魏澈看她倒是大大咧咧地找了個椅子坐好,把玩著披風上的玄黃流蘇,問道:“你來找我有事?”

“唔”楊寧嵐也不去看他,隻是百無聊賴地撥著流蘇,淡淡道:“在小院等了一會,沒看見你來,便跑到這看你在不在,不過還好你在,不然估計我還要去那片小樹林找找你。”

魏澈聽她露骨的揶揄,不禁幹咳了一聲掩飾心中的尷尬,身子動了動,便聽見細微的水聲,問道:“什麽事,你說。”

楊寧嵐促狹一笑,表情卻是一瞬間平靜下來,這忽然轉圜的沉靜之色卻是讓人看起來十分嚴肅,她盯著魏澈說道:“在說出這件事之前,我得確認一件事,我能信任你嗎?”

魏澈笑容纖塵不染,仿佛覆落在青花瓷上的一層薄雪,“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若是不信我,又何必來找我?”

楊寧嵐眼中驀地起了得意的神色,嘴角笑容深沉複雜:“好!你果然是我的伯牙,我想讓你幫我一件事。”看魏澈認真地看著自己,便繼續說道:“幫我,接近皇上。再幫我,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