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君恩已成生死劫

“屬下愚頓,不能體察主上的意思。”甘寧抱拳有些微緊張地說。

孫權善意地笑著,左臂向前方——甘寧的身後---大殿門的方向直直的伸去。

甘寧掉頭,我雙手不禁抓住自己的心口……

整個殿裏的人都齊刷刷地向門口看去——

須臾,仿佛是被特效處理過的鏡頭。在那光亮的殿門處,一個消瘦的身影緩緩行來,由於背光,看不見他的臉……

那人仿佛走了很久,直到他站到甘寧麵前,用飽經滄桑的雙眼百感交集地與甘寧對望,一動不動。

是小胡子蘇飛!

我心口興奮的一提,巨大的歡喜似要從胸口衝了出來!我看看甘寧,隻見他與蘇飛安靜對望,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隱去。時間在這一刻算什麽,時間已不再流逝!誰能想到,這一生,竟還有重見的機會!

蘇飛幾月不見身形消瘦許多,此時雖一身簡單的衣衫打扮,但總算儀容還好,可見未多受委屈。

“甘將軍,主上本來是準備了兩個頭匣的,一個為了黃祖,一個……”不知何時魯肅端著那空匣子已走到蘇飛與甘寧身旁,話說了半句,便不再說了。

甘寧一驚,連忙轉身朝孫權跪下陳情:“主上,蘇飛對臣有恩,若沒有蘇飛,臣早不知已死在哪裏的水溝山穀,今日蘇飛雖是重罪在身,但臣鬥膽冒死懇求、求主上饒他一死!”

孫權闔笑動容:“好,完全因為你,孤赦免他。”伸手便扶甘寧,無奈甘寧執意不起。孫權作罷又問:“可是他若逃亡,那又怎麽辦?”

“不會的,”甘寧眼含淚光,眸中血絲充盈:“蘇飛已免除身首異處的禍事,是承受了主上的再生隆恩,即使趕他走他也斷然不會走的!如果他當真走了,我,甘寧,願代替他將人頭盛入此匣之中!”語畢,他信任地看向蘇飛。

蘇飛,一個堂堂男兒此時已是淚眼婆娑,他奔著撲倒在孫權腳下:“主上放心!得此恩典,蘇飛願同好兄弟一起為主上盡心效力,主上萬萬無需顧慮!”

“啊……”

“真是生死同命的兄弟啊!”

“好事啊,好事!”

大殿之上,無人不被甘寧和蘇飛的情誼感動著,眾人感慨紛紛,多有嗟歎。

孫權看著二人會心一笑,雙手同時托起二人,對甘寧侃侃道來:“這次能如此全勝,蘇飛也有功在內,快帶他去一同好飲幾杯!”

他這一說等於完全赦免了蘇飛的罪,啊!孫權,你真是個好人,是個大大的好君主!!

突然,我衣角被人拉了一拉,我回頭,原來是身旁的一個小丫鬟,她正非常疑惑地看著我。原來我難掩興奮,臉上溫度驟升發熱發燙,腳也移步出去好多,若不是她提醒我,我都快挪出了這幔帳,不將自己暴露了出去才怪。

我朝她吐了下舌頭,乖乖地退了回來。

再朝殿上看去,幾見甘寧蘇飛已各就各位,孫權已回來了高堂座位上。眾人再一次安靜下來,等待著孫權說那未完成的第二件事。

感覺有道熾熱的目光朝我看來,我四下尋找,與甘寧的目光鄉撞,他眼中的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我的心不由得跟著凝重起來。

就在這時,這廳堂之上突然傳來了腳銬一步一步在地板拖碰的聲音……

為什麽?

為什麽我感覺那個正一步步走來的人是對我重要的人?!

不,我不要這種感覺!我閉上眼,真希望自己不在此地。

“嗵!”一聲,似是那人被按著跪下了,接著便沒了聲響。

時間一分分的過去了,這場麵安靜得過份……忽而,前方一個欣長的身影慢慢站了起來,我瞧那背影,是周瑜?!也不小心,瞥到了殿上那跪著的人兒,他有著非常令美國人羨慕的古銅色皮膚,單眼皮卻還蠻大的眼睛再也沒有任何光彩,神形潦倒,頭發亂糟糟的披在身上……

果然是你呀,陳就都督。不自覺的,眼中泛起了淚花,他,可是唯一能帶我回家的人呀!

周瑜朝陳就走去,立在他身旁雙手作揖:“都督,您才可鬥量、名聲遠播,公瑾在此見過。”

陳就自嘲地幹笑一聲,就跪著還了一禮:“罷了,愧不敢當!”

孫權向魯肅一示意,魯肅趕忙下去,雙手扶好陳就,陳就對魯肅點點頭報以感謝。

周瑜又向陳就靠近了肩,一手輕撫著陳就的肩娓娓的說:“都督,請看一看您眼前的英雄好漢們,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這裏有更多的人為了天下的正義而揮灑才能。主上,年輕有為,識人達士,您就在這裏,做些有些有意義的事,不好嗎?”

麵對周瑜,甚至也是孫權的殷切,陳就悵然的搖搖頭:“周都督不要說了。陳就隻是一個凡夫俗子,心中能有恩情義氣已屬不易,哪還能有天下鼎鹿,都督莫要高看了。”

周瑜惋惜的看著陳就,不再多說。

我心中,這陣陣難過,怎麽會這樣,這怎麽會是我在落花飄飄的桃花林中遇到的那個……那個守護一隻懷了孕的兔子的天真男子。

我那一生都不能忘卻的美好景致中的男主角,再見時,已是這番模樣。在他的眼中,在也見不到那晶瑩的光彩,隻剩下,這一身狼狽的形骸……抽泣聲將我自己驚醒,淚水居然不知道何時已減不斷的從我腮邊滾下,燙在我交織在腹前的手背上還不夠,甚至濕透了我的衣襟。

我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多看一眼,我情願自己能立刻死去。

突然,陳就淡淡地說,似是自言自語般的囈語:“我看,根本沒有是誰是正義的。黃祖能算嗎。曹操能算嗎,孫權能算嗎?”

嘩,顯然是在場大部分人都不同意陳就的看法,也覺得他非常的不敬,現場的討論頓時像炸開了鍋。

天哪,陳就成就肯定是神智不清了,怎麽在現在說這些,找死嗎?!我心中更加揪扯,真恨不能堵上他的嘴。

忽而,現場又安靜了下了,是揮手孫權示意了眾人,看他的臉色,也漸漸地有些陰鬱。

“嗬——”陳就又重重了忽了口氣,不看任何人的,就是在自言自語:“為什麽要爭呢!為什麽要拚得你死我活呢?真是為了天下太平嗎?”

陳就一旁的周瑜開始雙眉緊鎖,突然他朝還坐著的呂蒙看了一眼。呂蒙似是會意,似是不經意地起身,走到了陳就的身邊。

這是幹什麽?!要殺他!我的心漏了一拍,啊,心中開始急切祈禱:陳就,你快閉嘴吧!你在這邊胡說八道會要了自己命的!!

可是顯然,陳就沒有聽到我的祈禱,他繼續的說著:“如果真的為了蒼生太平,什麽黃祖、什麽曹操、什麽孫權、什麽劉備!你們都應該停止戰爭,嗬嗬,你們製造著殺戮,卻公然地告訴天下是為了正義、為了太平,哈哈哈哈哈!”

就在陳就癲狂的狀態中!呂蒙將早拔好的劍高高地舉起,在天空中已滑出一道弧度,眼看就好落到陳就的頭上!

“不——”我失控的大喊一聲,在那劍刃碰到陳就之前整個人用盡畢生的能量衝了過去,拚了命的一把推過呂蒙!!

“哐當!”呂蒙的劍重重碰在地上。

我從來沒有這麽地爆發用力過,而呂蒙也沒有絲毫的有人會衝出來的準備。由於用力過猛,呂蒙被我狠狠地撞出去好遠,摔在地上,而我自己也由於慣性重重的摔在一邊!

全場一聲整齊的驚呼!

驚呼過後,我匍匐在冰冷的地麵上掩麵低泣,雙肩猶如篩子般顫抖不停。在座皆屏聲凝息,維持了十幾秒。

我朝高殿上的孫權看去,隻見他此時已驚得立身站起、待看清衝出來的人是我,他眼神中陡然一顫,臉色突然刷白、更是慌亂地跑下台階朝我奔來。

在他矮下身伸手抱向我的時候,我也一下撲進他的懷裏,手指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如孩童般地慟聲哭求:“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殺他,千萬不要殺他好不好,好不好!”

“好,不殺!”孫權沒有遲疑地就回答。

我平生第一次感覺這麽需要一個人,這麽需要他……我緊緊把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肆意地任眼淚弄濕他的衣服,口中還喃喃念著:“一定要答應我,你不能反悔!”

孫權輕撫著我的頭發和後背力圖使我鎮定:“可以,不反悔。”他用下巴抵著我的頭,他安定的聲音從我上方傳來,他圈著我的力道又加緊了幾分,:“驚雲,你太衝動了,就差一點哪!”此時我才感覺到他的心跳竟也是非常快。

大殿比剛才更安靜了,幾百名將士語噎地看著他們的主上差不多就是半跪著身體抱著地上的一個女子,臉上是他們從不曾見到過的慌張失措。

在孫權的安撫下,我漸漸平靜,慟哭也變成了抽泣。

雙手還緊緊抓著孫權的臂膀,我稍微離開點孫權的懷抱,緩緩掉轉身子,鼓足勇氣看向陳就……

他也正端詳著我,原先睜得疑惑的眼睛在看到我轉過來的臉時恍然大悟。

“是你呀。”陳就輕歎道。

我起身,孫權也順勢扶起我,我稍稍的靠在他的身上以免自己會隨時倒下,孫權似是感應到我的意圖,伸出右手來支撐住我的右背。

“都督,你不可以求死,”說著說著,語音哽咽模糊、淚水潸然落下:“你忘了答應我的事嗎?”

感覺身後的孫權一僵,我看向他,隻見他正用一種打探和疑惑的眼神看著陳就和我。

我離開孫權,一步一步,每一步隨時都會跌倒似的朝陳就走去:“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去的嗎?你知道嗎,我在家中還有個一個孤單的姐姐……”我低頭失聲:“你不幫我了嗎?”

陳就皺起五官隱忍,我想,他此時傷痛的模樣也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他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直到我走到他麵前,與他對視。

“這麽久了,你還想回去嗎?你明白嗎,一但離開,就‘永遠、絕對’地不可能再回到來了。”稍微平靜了些後,陳就問我,特別加重了的說了“永遠、絕對”這兩個詞。

我被他問得心中一痛,我還想回去嗎??我也這麽問自己,可是,我怎麽突然回答不上來?難道我有了遲疑的念頭!!我甩甩頭,迎上他說:“我沒有改變過念頭。請你不要死,幫助我好嗎,別忘了,你答應過我。”我不知道自己所說的算什麽,目前我隻知道,隻有這樣或許可以讓陳就放棄在這裏說些忤逆的話來達到求死的目的。

陳就一動不動,而後朝天仰歎:“可是黃祖是我的兄弟和恩人,我隻是個單純的人,我,我不能……”

聽他這麽說,我又沒忍住地哭出了一聲,吸了吸鼻子,從懷中掏出了那枚冰涼,木木的舉在他的眼前,我聽到了全場的一陣駭然。還有,身後的,一道熾烈的寒光!

“你看,”麵對著這無邊的壓力,我無視地顫抖著說:“這是龍螭。我找到了,這最難的條件也已經不是問題了,帶我回家吧!我不能沒有你的幫助,你知道的,隻有你辦得到……”

我身後傳來一陣厚重而隱忍的呼吸聲,那聲音似是呼吸在了我的心口。我想,也許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勇氣去回過頭看那個人了。

一陣死寂後,

“好。”陳就終於說:“我帶你走!隻要你考慮好就可以。”他看向孫權後笑笑,又看向我:“隻要你想和這裏所有的人和事決絕,我就帶你回家!”

為什麽,一個落寞潦倒的書生隨便說了幾句話,竟就可以讓這空間和所有人的呼吸都凍結?!我隻覺得自己是被施了定身法,在他的質問中不能動彈。此刻,他好整以暇的看著我,看著我要做出什麽樣的回答,而我知道,等待我回答的不隻是他。

"這麽說,你已經幫我想到回去的辦法了?”覺得不對勁,我問。

“是的!”他坦然得與我對視,我看不出他有作假的痕跡,:“我早就想好了,隻是忘了,我們還會再見一麵!”

我定了定,向左右看了看一眾的朝臣,但卻沒有勇氣朝身後看去……孫權,也許在你心裏是有點分量,可是你看看,即使沒有我,你身邊還有這麽多人陪伴你;我呢,我是我姐姐的唯一,沒有我,也許她會瘋會傻……對不起,對不起。

“嗯!”發出這個“嗯”字,更象是一聲哭泣。我咽了咽喉嚨,深深地吸了口氣,握緊了手中冰涼的龍螭,說了一個對我而言,最最重要的決定:“那麽,我要回家!我們走。”說著,便拉著陳就的衣角埋頭朝大門走去……

“站住。”一個聲音從我們背後響起,沒有衝動,隻有過分的冷靜。

我猛的一回頭,迎向我的是孫權寒氣逼人的臉,他雙手背後筆挺地站在原先的地方,剛剛的柔情像被水洗過一樣,再也看不到。

“陳就必須死!”孫權吐出這幾個字。

“為什麽!”我奔到他麵前抓著他,失聲責問:“你剛剛才說過,你說你不反悔的!”

孫權反手圈住我,讓我動彈不得,他麵不改色,但幾乎是咬著牙說:“你還問我為什麽?!”

“呂蒙!”他突然嗬斥呂蒙:“殺!!”

“不!”我腳下一軟,幸被孫權抱住。隻見呂蒙就勢已舉劍走向陳就,他走得很慢,似是等孫權的改變,而陳就,臉上居然有一絲勝利的微笑。

“你騙我!”我忍住淚,我終於明白了陳就的計算,突然想起陳就是個慢性子,我萬念俱灰地搖著頭對他說:“你根本還沒有幫我想回去的辦法,對嗎?”

“對不起”陳就淒然地笑笑,一滴淚從他眼中流下:“在下就是個慢性子……”

說時,呂蒙的劍已架上了陳就的脖子。

“殺。”孫權不怒而威地隻說了一個字。

“轟!”呂蒙抓著陳就的頭發,一劍揮下,陳就的身體駭然與那頭顱分離,就在我眼前轟然倒下!我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嚇。

感覺圈著我的手一鬆,我腿一軟,癱在了地上。

陳就的血從那斷了頸口處沽沽流出,那血是黑的,又好像是紅的……我的眼前,也變得迷幻起來。

那落花飄飄的桃樹林中,一個身材修長的翩翩書生半跪在青青的草地上,專心的撫慰一隻受了傷的白兔,他一手輕輕的撫摩著那個小精靈,一手拿著片葉子給它喂食,露濕的青草弄髒了他的衣裙他也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