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縱使是一個像亞瑟一樣紳士的血魔也禁不住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就在我說完這話的一霎那，我感覺到了亞瑟那如山洪爆發一般的殺戮氣息。
我認命似的合上了眼睛，我真心希望自己最後能死得有一點價值，至少，不再拖累斯圖爾特。
然而過了許久，我卻聽到亞瑟那無奈的歎息聲：“你以為我不想嗎？但是我不能。”說著，他又一次看向了我，我也睜開眼睛，看向了他，我看得出，他的眼中透露出了對我的無可奈何，“我不能奪走斯圖喜歡的東西，縱使那東西令我不悅。”
“你對他真好。”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你知道嗎？我也曾有過哥哥，我的哥哥不隻馬克一個，但我覺得他們不愛我，事實上，我對除了馬克以外的家人並不上心，因為過去……我認為我的家中親情淡薄。但後來我才意識到，我錯了，就在你們襲擊了我的族群的那個月圓之夜，在我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刻，我的哥哥們……還有我的父母親……他們用生命保護了我。就在那時我才明白，比起用嘴說出來的愛，哥哥們和父母親用行動表達的愛更令我刻骨銘心。”我偷偷擦掉了自己的眼淚，希望亞瑟沒有看到它們，“在那一天，就在我懂得了親情可貴的那一天，我對自己說，從今往後，我要像愛馬克一樣愛我家族中的其他成員！但……”深埋的痛苦第一次被我挖了出來，我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於是，我立馬擦幹了眼淚，抬起頭給了亞瑟一個微笑，“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因為都沒能來得及好好愛我的家人，我甚至沒有對媽媽說過一句‘我愛你’……”
亞瑟緊閉雙唇，沒有出聲。但我並不在意他的看法，這一夜，我隻想找人傾訴：“亞瑟，你覺得我們並不了解彼此是嗎？但很奇怪，不管你信不信，但我認為我了解你。或許你會覺得我自以為是，或者自不量力。我知道，在你看來，可能被一個狼人了解也並不能算作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但我還是要說，我了解你。從我見你的第一次起我就覺得我已經看透你了。請不要用這樣惱火的眼神看著我好嗎？我是一個將死之人，不對你造成任何威脅不是嗎？你和其他血魔不同，你身上有一點連斯圖爾特都不具備，那就是你眼中流露出的溫柔與愛。我想，我是因為看到了你眼中的這種柔軟的東西才了解了你，正是你的溫柔引領著我窺視到了你的真心。你與世無爭，不想傷害任何人，不具侵略性，這一點斯圖爾特抑或加斯身上都沒有。我想，這些都源於你心中的愛與憐憫。因為你有愛，所以我知道你心中一定也存在著被愛所牽引的根。不要笑我，我總覺得……當一個人對一個人產生愛時，那種愛的牽掛就會從那人身體中生出一條藤蔓，然後深紮進自己的心中，所以我清楚，你的心髒中一定長著一條被斯圖爾特牽引的藤蔓，是嗎？我也是……和你一樣，我的心中也有一條藤蔓，被斯圖爾特牽引。”
我終於承認了。這樣的坦白讓我如釋重負。
我笑了：“好奇怪啊！我死都不會想到，我竟會對一個敵人袒露心聲。我猜你早就厭煩了是嗎？但我知道你會繼續聽我嘮叨下去，因為你是個溫柔的人。我想，亞瑟，你或許將是我見到的最後一人了，我很高興，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能將自己的心裏話說給你聽。”
亞瑟站在我麵前，那雙明紅色的眼睛注視著我身後的一點。
我姑且就把他的沉默當成是一種默許吧！
“謝謝你，亞瑟，你真是個好人。”我感激地對他說，“總之，我的心裏曾紮著許多愛的藤蔓，一條牽向我的父親，一條牽向我的母親，四條牽引著我的兄弟，還有許多許多的藤蔓，牽引著我的朋友。但是……就在那一晚，我心中所有的藤蔓全都斷了，我在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我的父母弟兄已經去往另一個世界了。我的朋友們也都在那一夜死去了，現在，……我的心中隻剩下了兩條孤零零的藤蔓，一條的另一段牽掛著馬克，第二條藤蔓……通往斯圖爾特……”
亞瑟終於將那遊離的視線重新聚焦到我的身上了。我仍保持著微笑，對他說：“隻要斯圖爾特平安無事，我猜你是不會知道那種愛的滕蔓被人從心中連根拔起的痛楚，但是我清楚！我更清楚，當我心中這最後的兩條藤蔓也被斬斷的時候，我的心就枯萎了……我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為了守護這最後的兩條藤蔓，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所以，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將我的頭顱交給你，這樣的話，斯圖爾特會得救，而我，也將去往天國，在那個沒有殺戮與仇恨的地方和我的家人再度相會。”
亞瑟沉默了許久，又背過身去了：“我說過，我不能奪去斯圖喜歡的東西。”
“但他現在正因我而遭受拷打不是嗎？”
“對，他不肯交出你。就算他被父親打死。”亞瑟補充了一句。
“那你要我怎麽辦！你究竟要我怎麽做才好！亞瑟，你愛你的弟弟不是嗎？既然愛他就把我交出去！”我的堅韌崩潰了，“你今天，此時此刻，寧願放下尊嚴，摒棄你對我的偏見，站在我麵前，究竟為了什麽！”
亞瑟仍背對著我，他的身形單薄，背影看起來像一個老人一樣，淒苦。
“為了救斯圖。”他的聲音也毫無生氣。
“沒錯！你突然跑來，對我說斯圖爾特愛我！說他因為愛我而正在受苦！你不斷地告訴我他為了我失去了多少！不斷地暗示我，他為了我是多麽不值！你讓我懊悔，讓我內心不安，不就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走出去換回斯圖爾特的平安嗎！”
亞瑟轉向我，他的神情篤定：“沒錯。你很聰明。”他並沒有因為被我揭穿了意圖而顯得慌張。然而他這樣輕而易舉的坦言卻讓我哭笑不得。
“自大的血魔！血魔全部都是自大狂！為什麽……為什麽你們每一個人總要表現得這樣自以為是！就好像你們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一樣！好像你們知道每一個人會做出的反應！不！我們有我們的思想！我們不是你們牽在手中的玩偶！我們不受你們鬼把戲的支配！你怎麽就這麽確定在你透露了斯圖爾特的心意之後我就會心甘情願就犯？斯圖爾特是我的仇人！是滅了我的族群的仇人！我本為了複仇而接近他！難道我會因為你這一方之言而放下仇恨舍身救他？為什麽！為什麽你這麽有把握！”
亞瑟笑了。我恨死了他此時此刻的笑容。他的笑和斯圖爾特如出一轍！我怎麽會忘記，當初斯圖爾特將我帶到這座莊園內部時也是這樣篤定的笑容！那個時候他也是帶著十足的自信，認為我絕沒有接近他父親，施行複仇的機會！事實上，我的確沒有這樣的機會！
“因為，”他開口了，“我知道你和他有著相同的想法。雖然你們性格迥異，但你和斯圖是同類。……除去種族的差異，你們……是同類。所以我早就知道了，你愛他，就像他愛你一樣地愛著他。”
我愣住了。有那麽一刻，我的腦袋空白了，心，也跟著被掏空了。
“嗬，不要再強調他對我的愛了！你……你究竟想說什麽？他愛我！好啊……好啊！又是一個深沉地愛著我的人是嗎？又是一個像我的那些哥哥和父母親一樣，默默地愛著我，然後為我犧牲的人是嗎！你要我怎麽樣！你還想要我怎麽樣！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想要我怎麽樣！”我痛苦極了，忍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我不想這樣……我也不想讓愛我的人一個個死去……斯圖爾特……我才不會在乎他是否真如你所說一般，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真的愛我！但我愛他！我早就愛上他了！”
亞瑟慢慢走到我跟前，我相信他是下了很大決心才將自己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的。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試圖尋找一些話語來安慰我。
“亞瑟，我不想斯圖爾特因我而死！我想救他！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做……但你知道！我想幫助他！求求你！告訴我吧！告訴我幫助他的方法！我願為他赴湯蹈火！”
從最開始到此刻，亞瑟第一次流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你……確定要這樣做？”
我仍注視著他，我相信，這一次亞瑟從我的眼中看到了我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