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古堡(二)
【3】
“主人好,夫人好!”
就在我驚歎不已的時候,耳邊傳來齊刷刷的聲音。我看著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四個女仆,疑惑的看向科爾德。
“夫人,說的是我?”
“不然,還有別人麽?”科爾德手心一攤,仿佛很期待我接下來的反應。
“我看起來有這麽老?”被尊稱為夫人是表示已婚,就算我上課再打諢,這點常識還是有的。不過似乎問錯重點:“本姑娘哪裏像結了婚的樣子?”
“嗯,是不像。”科爾德麵色一肅,佯裝認真的上下打量我,“你看上去年輕極了。”
“不是看上去,本來就是!”我糾正。
話音剛落,離我最近的一個仆人走上前來。她是個漂亮的孩子,瀑布般的金發,綠寶石一樣的眼睛,雖然白皙的臉上有零星的雀斑,卻反倒為她徒增了一份俏皮。就連身上穿的衣裙也被漿洗的筆挺,給人感覺十分精神。
我估摸,這幾個仆人裏,她是個小組長的角色。
“主人,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夫人隨時可以入住。”聲音也很好聽。
可是,她非得這麽稱呼我麽?
我剛想開口,科爾德就打發她:“幹得不錯,帶她們下去吧,親愛的蒂尼。”
“是。”她頷首低低的看了科爾德一眼,眸子裏亮晶晶的。隨後,就帶著其餘幾人離開了大廳。
“她是誰?”我好奇的問。
“蒂尼,我的管家。”科爾德伸手指向二樓正對樓梯的一個房間,告訴我,“我知道你有許多不明白,但你得先讓這個可憐的小家夥好好休息。”
“這間是凱特的,你的就在他旁邊。有什麽問題,我不介意你午餐後打擾我。”
“好吧,可是••••••”說到午餐,我突然想起來,凱特他可不能和我一樣。
“蒂尼已經準備了可口的麵包和熱騰騰的咖啡,希望小家夥餓了。”想的倒還挺周到的。
科爾德狡黠的衝我一眨眼:“至於你,膽小的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榮幸可以和你共進午餐?”
我剛想拒絕,轉念一想,即便凱特現在知道了我的改變,也沒法坦然在他麵前表現出連自己都厭惡的一麵。
“好。”我答應,“不過得先送凱特去房間,你說的沒錯,他確實要先休息。”
“沒問題。”科爾德聳聳肩,做了一個請便的姿勢,讓我扶凱特上樓。
“白藺,你得小心他。”一進房間,凱特就叮囑,“直覺告訴我,他不是個好人。”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是啊,他可不是好人,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
我心裏嘀咕一句,隨意打量房間。雖然不像大廳布置來的奢華,但也算幹淨別致。朝東是一扇窗,窗兩邊的石壁上蔥鬱的垂下幾簇爬山虎,碧油油的。緊靠窗而立的是一個大書架,被漆成了棗紅色,和整個古樸的感覺很應景。一張鋪了天鵝絨的大床放在房間中央,幾乎占據了大半個地方,就算再沒有睡意的人,也會想躺上去小憩一會。
“別想了,一切都會好的。”我看凱特皺著眉,就把他拉到床邊的小餐桌上,“趁熱吃,等下就睡一覺。”
“嗯!”凱特乖乖的點頭。
畢竟是個孩子,帶傷連路奔波,加上到了陌生的環境,顯得很疲憊。吃完躺到床上,親了下我的臉頰,很快就睡熟了。
【4】
我從凱特的房間出來,看時間還早,就順手打開旁邊的房門,也想看看科爾德為我準備的房間。
剛推門進去,我就忍不住皺眉:這家夥,感情糊弄我是吧。
和凱特房間的明朗素淨相比,一樣的窗,一樣的床,我這兒簡直就是,俗不可耐。
原本書架的位子被放置了一架一人多高的梳妝台,雖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也不用整一桌子的脂脂粉粉。我厭惡的看了一眼,心裏老大不痛快。而床就更誇張了,紅的絨紅的枕,連架子也是紅的。再配上床頭櫃上的玫瑰,覺得刺眼又沉悶。一定要換一間,我可住不慣!
“這兒,還有空餘的房間麽?”餐桌上,我問坐在對麵的科爾德。
“怎麽,不喜歡?”他晃了晃手裏的杯子,靠著椅背,悠閑得很。
“喜歡,”我推了推麵前的盤子,讓帶著血絲的牛排離自己遠一些,“才怪!”
“房間,倒確實還有一間空著。”科爾德喝了一口,挑眉說,“可那是我的房間。”
“假如,你不介意的話,我無所謂。”
可惡,別以為我沒瞧見你咧著嘴巴在偷樂。
“算了,不麻煩!”忍忍過去了,最多也就十來天,我這樣安慰自己。
“說了這麽多,你難道不餓?”科爾德努努嘴,“還熱著呢。”
我端起杯子,上麵絲絲冒著熱氣,猩紅色的**輕輕晃悠著,仿佛醞釀了千年的葡萄美酒,馨香而嫵媚。稍稍抿了一口,緊接著一飲而盡。我舔了一下嘴巴,科爾德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放下杯子,有些悻悻。
其實到現在,我都不能在心裏完全接受這樣的自己。然而,我沒得選擇。除了一遍一遍告訴自己,絕對不傷害別人,我唯一要做的,是不讓自己餓死。死了,一切都是扯淡。隻有活著,我才有希望回去。
“味道如何?”科爾德也把杯子裏的喝盡,斯裏慢條的開始切牛排。
“嗯。”我不想知道這些他是打哪裏用什麽手段弄來的,這會增加我的負罪感。不過看他吃牛排,我倒奇怪了:“你有味覺?”
“沒有。”他切下一小塊,放進嘴裏,“你知道,有些時候難免要逢場作戲,畢竟血族也有寂寞難耐的時候。”
“特別是那些仰著雪白的脖子,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的貴婦人,她們最喜歡看男人動作優雅的坐在對麵切牛排,等到時機成熟,再由這雙手去幫她們解開絲裙上的腰帶。”
科爾德笑著說完,妖冶的眸子在燭光裏忽明忽暗。而我,對於這樣的話茬,最明智的做法是充耳不聞。
餐桌上一度安靜下來,我沒有動,就看科爾德坐在我對麵,熟練的將牛排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再放進嘴裏。偶爾有刀叉和碗碟輕碰的聲音,叮的一下又恢複平靜了。約莫過了半小時,科爾德終於吃完了。這期間,他還續了一次杯。
“與你進餐,我感到很愉快。”科爾德拿餐巾擦嘴角,恢複湛藍的瞳孔因為飽餐一頓而看起來更神采奕奕。
“我也是。”挪了挪凳子,我口是心非的回應他,起身打算回房去。主人家已經吃完了,我也不必幹坐著無所事事了。
“能陪我散步麽?”科爾德也站起身,看我不樂意的樣子,他又補充到,“也許會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你願意告訴我?”我預料他遲早會說,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看你表現。”
靠,明擺擺的討價還價。無奈條件太誘人,我隻是猶疑了一下,就點頭答應了。
我跟著科爾德一起上了樓梯,徑直上去,來到最頂樓,他推開中間的一扇房門,請我進去。開始我還納悶,不是說散步麽,怎麽跑到樓上來了。
等我進去後才發現,原來這古堡裏驚奇還真不少——這扇門後麵並不是房間,而是一個露天的大陽台。兩邊修建了石欄,四周正茂盛的薔薇,雖然有些凋謝,卻毫不影響它為這片空地帶來的生氣。
當然,讓我意外的,並不隻這些:在它與對麵山頭之間,幾十米遠的距離,愣是被一座晃悠悠的吊橋給連接了起來。就好似半空中架了一道彩虹,顯得不太真實。
【5】
“上來吧,膽小的姑娘。”科爾德向我伸出手。
“謝謝,”我冷冷的回應,避開他的手,自己走上去,再次申明,“我有名字,白藺。”
我從未走過吊橋,而且看起來它的歲數不小,加上底下霧氣騰騰的看不清有多深,心一下子就虛起來了,腳步也有些浮。
“你確定不需要幫忙?”我懷疑科爾德壓根沒聽我說話,他站在一側,抱臂看我。
“我自己可以。”沒幾步,頭就晃得暈乎乎的,我強忍著不說,繼續往前。
這時偏偏一陣山風刮來,吊橋瞬間就成了伶仃大醉的酒鬼,晃蕩的厲害。
“啊!”我一驚,來不及反應,往外撲去。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時,腰上一緊,已經被人攔腰抱住了。我回頭一看,正好湊上科爾德的鼻尖,是他救了我。
“咳咳!”我僵著脖頸,避開他深邃如汪洋的眸子,有些尷尬,“謝謝,你可以把手拿開麽?”
“嗬,”科爾德輕笑,把我帶到橋中央,鬆開環在我腰上的手,“比起你凶巴巴的樣子,害羞時更可愛些。”
“誰害羞了?”說完我才發現自己又中了套,這不是變相承認自己老是凶巴巴的麽?算了,懶得和他計較。
好在慢慢走了一段路後,開始漸漸適應了,和科爾德並肩走,也不再像開始那麽害怕了。
“現在,你可以說了麽?”吊橋上的風依舊很大,我眯著眼睛,伸手把吹亂的發絲撩開。
“你想知道什麽?”他看著前方,走得很慢,仿佛在刻意配合我的步調。
是啊,這麽多問題,總得一個個問吧。我想了想,問:“你認識簡姆斯先生?”
“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他••••••也是吸血鬼?”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偽裝的還真好。
“不。”科爾德深邃的目光有些陰沉,“恰恰相反,他是個獵人,血族是他捕獵的對象。”
吸血鬼獵人?難怪,他會這樣對我。可是等等,這次能從火場撿回一條命,也少不了簡姆斯暗中點撥。更何況,我總覺得這件事,他們兩個像是商量好了似地,一切發生的太過順理成章。
“沒錯,這次為了找到腐鐲,血族和獵人達成了共識。”科爾德看出我的疑惑,自顧說下去,“暫時停戰,直到瘟疫結束。”
“所以,我被施火刑,也是你們意料之中甚至事先設計好的?”我突然醒悟過來,還好自己是逃出升天了,萬一點背,不就成了無足輕重的犧牲品了麽?“是。”他倒不推卸,“為了趕在他前頭,隻能將計就計。”
“他是誰,”我一愣,“你哥哥?”
這回科爾德沒應聲,隻是往前走。我看著他比平日裏稍顯嚴肅的側臉,也不好繼續問,隻能跟著,等他開口。
我們停停走走,很快就到了吊橋的盡頭。我從橋上下來,看著蜿蜒而上的石階,和兩邊根深葉茂的紫藤蘿,突然覺得這個時代也有這個時代的好處。比如這大自然,還是本來的模樣,沒有開發沒有踐踏,還可以隨性自由的生長,不必遭遇刻意的改變。
“真美啊!”我感歎。
拾級而上往下看,遠處連綿的群山,仿佛是濃墨渲染出來的,深深淺淺的綠一層疊著一層,融洽又分明。就連雲端透出來的幾寸暖光,也恰到好處,穩穩當當落在一處山峰上,就平添出一份明媚來。
科爾德跟上來,順著我的目光望出去。我扭頭看他朝向我的側臉,薄唇緊抿著,被風吹得有些迷離的眼眸,看不清意味。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仍舊沒有說話。
看樣子,今天就不要指望他會告訴我更多的了,我沮喪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