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抉擇(一)

【1】

也許是前一晚沒睡好,也許是萊德太太的事,也許是麗薩情緒不佳,也許就是這些緣由加到一起,令我感到不暢快。總之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身體就跟灌了鉛一樣,說不出的沉重。

睡一覺就會好的,我這樣想。

我把自己埋進被窩裏,蜷成一個球,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什麽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切都會過去。就這樣,迷迷糊糊便真睡了過去。

“咳咳!”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輾轉從睡夢中醒來。想側個身,卻發現身體的每個關節都在痛。嗓子眼裏猶如火燒一般,渾身還冷得厲害,把被子卷的緊緊地也無濟於事。

“咳咳,”我抬手摸了摸額頭,忍不住嗆出聲,“好燙,難道感冒了?”

這個季節感冒,未免太過詭異。我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起身去倒水。不想沒走幾步,雙腳發軟一個趔跌就要往牆上撞去。好在及時扶住一旁的櫃子,這才沒遭殃。

我怎麽了?沒等細想,胸口驀地襲來一陣劇痛,一股子腥甜味就直往嗓子眼衝上來,忍也忍不住:“咳咳!”

口腔裏充斥著濃重的鐵鏽味,徹底把我嚇蒙了。還來不及出聲,胸口就開始發緊,仿佛無處不在的空氣一下子離我遠去,呼吸變得艱難起來。

完了。好不容易踉蹌到床邊,才猛然意識到:我被感染了?!

我慌亂的撩起袖子,月光下胳膊上所謂蚊子咬的紅疙瘩已經變成了紫紺色,周圍紅腫處一按便凹陷一塊——是鼠蚤!

上天果然喜歡捉弄,你越緊張什麽,他就越要剝奪什麽。比如現在,他剝奪了我活的權利,也剝奪了我和老媽團聚的權利。

原來是注定的,即便再小心防範,該來的還是躲不掉。我徒然想到昨夜夢裏那隻碩大的灰鼠,它滴溜溜的眼睛看著我,露出詭異的笑。

“嗬嗬,”我把頭埋進被窩裏,忍不住想笑,“那個不是夢,我真的回不去了。”

我即將死在這裏了。和萊德太太一樣,被抬出去,變成一堆塵土,無處可尋。

想到自己死後的尊容,我忍不住打顫:為什麽是我,我不想死!

心灰意冷的躺了一會,我用盡全力吸了一口氣,撐著床站起來,想著死也不能死在這裏。麗薩是個好人,我不能連累她。隻是現在這個樣子,連句道別都沒機會說了。

“但願她不會怪我擅自離開。”我苦笑一聲,順手裹了一條毯子,踉蹌著出了門。

【2】

深夜裏,大街上靜的可怕,我隻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磕磕撞撞的腳步聲。

我一邊走一邊想著去處,直到穿過巷子沿河走出去老遠,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很不靠譜。到這裏近一個月,認識的路屈指可數。除了布丁巷,我竟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可去。

“狼狽。”我停下來,看著河裏的倒影,忍不住嘲諷,“既然什麽都不在行,你跑這裏來做什麽?”

“呆家裏多好,至少老媽不會嫌棄你。”

“咳咳,現在遭罪了吧?”我裹緊毯子,雙腳凍得瑟瑟發抖,“晚了••••••”

望著被月光照得瑩瑩發亮的河麵自說自話,心裏頭反倒漸漸平靜下來。是啊,誰最後沒個一死,何況有我這離奇境遇的,全世界也尋不出第二個吧?

興許運氣好,我隻是做了一個夢也難說。等鬧鍾一響,老媽就該來揪我耳朵:懶蟲,快起床啦!

我一麵打著哆嗦,想著不可能的可能,一麵不得不麵對現實,沿著河繼續往前走去。

“不知道幾百年後的人看到這條河,會變成什麽樣?”腦海中浮現家附近的那條河,也是這樣寬,發出這樣粼粼的波光,“反正我是沒機會看到了。”

等等,我徒然頓住。

河,那條河!我不就是被撞到河裏,才穿越過來的麽?既然可以從河裏過來,為什麽不能再從河裏回去?

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怕的,等著是死,跳下去是死,既然橫豎都是死,何不放手一搏?

好歹成功了,我也可以死在有老媽的世界裏••••••

打定主意,我取下毛毯站到石階上,抬頭望了一眼朦朧的月牙,緩緩閉上眼睛:回家了。

“噗通。“一聲,我感到水花被高高濺起。

在掉進河裏的一刻,心裏沒有上次那樣恐慌。盡管口鼻中不斷有水嗆進來很不好受,我卻不願意多做掙紮。對我而言,除了快點見證結果,什麽都不重要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胸腔好似要炸了,撕裂一般的疼。意識卻不肯模糊下去,我仍然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哪裏,做什麽。果然還是回不去嗎?我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死神最後的降臨。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嗖”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極快的與我擦肩而過。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身體一輕,我就被濕噠噠從水裏撈了出來。

“咳咳,”我沒站穩摔在地上,一陣猛咳,嗓子火辣辣的疼,“誰?”

“嗯哼,”一個戲謔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真是沒禮貌的孩子。”

聽對方這麽說,我頗為光火:“有禮貌怎樣,沒禮貌怎樣,我請您多管閑事了麽?”

是啊,好心救我如何,結果沒什麽兩樣。

“那不妨和我談談,你為何想不開,”那人仿佛聽不懂我的意思,繼續笑問,“膽小的姑娘。”

“你是誰,我憑什麽••••••”說到這裏,我噤聲:膽小的姑娘?

是他,那個惡魔!

【3】

“這次,你又想幹什麽?”即便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罷工,我還是強撐著抬起頭,不甘示弱的看向此刻站在我麵前衣冠楚楚的男人。

“凶巴巴的姑娘還真是不討人喜歡。”他伸出手,把我像一件衣服一樣從地上拎起來,“我說來還東西,你信麽?”

“東西?”想到上一次莫名其妙丟失的初吻,我不禁麵上一熱,後退幾步,問,“什麽東西?”

“上次問你借的,現在來還了。”

男人湊得很近,我看著他深邃的雙眸,不知怎麽的眼皮就漸漸不聽使喚起來,沉沉的往下壓。他一邊說手指一邊拂過我的脖頸,冰涼的觸感非但沒讓我清醒過來,意識反倒愈發飄忽。

“對不起,我不記得有借過你什麽。”說完我又一次唾棄自己:在河裏的時候挺精神,怎麽現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哦,那可麻煩了。”男人說著竟一把將我扛到肩上,“如果我堅持要還的話。”

“放我下••••••”我擺擺手,隻是還沒說完就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等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安置在了一間廢棄的教堂裏。

“咳咳!”從窗戶吹進來的風讓我一陣戰栗,縮了縮脖子,有些後悔沒帶上毛毯。

我爬起來,扶著牆走到窗邊。外麵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碧綠的葉子將陽光遮擋住,隻留下一些斑駁的光點落到教堂外的空地上。不遠處,是一方澄藍的湖泊,慵懶的泛著水波,好似一塊高貴的祖母綠被人鑲嵌在大地上。

“我還活著。”望著正值傍晚的天空,我不禁有些出神:好端端的消失了一天,也不知道麗薩怎麽樣了,會不會又在找我。不過,也許很快就會忘了我,一直找不到的話。

想到自己可能就過不了今晚了,我多麽希望時間可以慢一點,再慢一點。

和昨晚相比,此刻用殘燭將盡來形容,再貼切不過了。我看著悉數發紺的指甲蓋和布滿紫淤的手臂,苦笑一聲,滑坐到地上:“嗬嗬,這副德行要去參加萬聖節,一定秒殺全場。”

“萬聖節?”不等抬頭,就從屋頂落下一人,穩穩站在我麵前,“考慮帶個玩伴麽?”

“你!”我愣神,這個神出鬼沒的男人,和前兩次在暗處粗略看到的感覺全然不同。即便早先就覺長得不賴,可第一次在明亮處見到,還是有些錯愕:

淺棕色的長發被紮成一個馬尾束在腦後,隨性中偏偏又透著那麽一股子難以掩蓋的貴族氣息。光潔的額頭下,一雙眸子仿佛取自窗外湖泊的水,深邃湛藍,稍不小心就可能跌進去。而堅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薄唇,又顯得有幾分玩世不恭。

“你用什麽牌子的洗麵奶?”看著他如同被篩子篩選過的月光一樣細的皮膚,半晌我就說出這麽一句。

末了,險些抽自己一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