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坦誠相待
麵涼了,清湯浸在了麵裏,凝結黏在一起,一坨一坨的再也撥弄不開。莫鋥羽起身想去倒掉,我從沙發上站起來,追上一步,從後麵抱著他的腰。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親密地擁抱他。
即將失去的巨大痛苦,讓我脆弱不堪。
他僵立住,一動不動。
“我不肯告訴你……是怕你像之前那樣……”
終於還是說出來,莫鋥羽似乎是歎了口氣,“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
原本就有著錯位的靈魂,我從心裏就怕,不被親近的人認可。
當年的莫鋥羽太過於衝動和天真,雖然是為了我著想,但是手段太過激烈,一下踩到了我尖銳的逆鱗,其實那樣生氣,氣到多年都不肯回頭去想,真的隻是因為他擅自做主地決定了我的事情嗎?
我鬆了手,莫鋥羽去廚房將碗筷放下,嘩嘩的水聲響起來,過了一會兒聲音又消失。整個屋子裏空蕩蕩,安靜的讓人難以忍受,我站在原地,隻覺得整個心裏都是空的。
莫鋥羽一步步向我走過來,安寧的神情竟隱隱帶著哀慟的憂傷,一定是客廳裏的燈光太明亮,我眨了眨眼睛,看到的莫鋥羽在水光裏輪廓漸漸模糊。
“蘇淩……蘇淩……”恍惚中是他在叫我,醒來時已經是躺在主臥柔軟的大床上。
“我這是怎麽了?”我問道,覺得頭有點暈暈的。
莫鋥羽卻扶了我坐起來,說:“這兩天你沒有休息好,精神太過緊張,暈過去了。”他的手上穩穩端著一杯熱水,“要不是我手快,你就一頭撞到茶幾上。茶幾摔破了事小,新娘子頭上纏著紗布事大……到時候我要怎麽解釋?”
“對不起。”我乖乖地吃藥。
“我記得之前我們小小爭吵過一次。我說你小心眼……你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反駁我的嗎?”莫鋥羽喂了我吃藥,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避免燈光耀眼,將台燈擰轉至微弱的光,卻冷不丁地問道。
“你遇見了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事,讓你這樣害怕與別人的事情產生糾葛?”莫鋥羽認真地看著我,“我說你不肯敞開心來和我做朋友,不肯聽我說心裏話,不肯和我深入地交流……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岔開話題的嗎?”
我捂著頭,虛弱道:“哎呦,我頭疼……”
“別裝了。如果今天我不問清楚,以後就不會再問。”莫鋥羽認真地樣子和以前一模一樣。這個世界上,最最可怕的生物,就是一隻記憶力無比強大的又很執著的小受。
“你想要知道什麽?”我無可奈何,“該說的我都說了,我考上大學後就是上學,泡妞,畢業後就是工作,分手,掙錢……這樣簡單的人生線條,有什麽可說的?”
“發生過什麽,讓你再也不會以關心為名,幹涉別人?為什麽你認為,關心一定是幹涉?”他問道,“蘇淩,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哪裏有為什麽!我抱著頭,低聲道:“你一定要知道嗎?”
莫鋥羽看著我,漆黑的眸子裏滿是哀傷,“我想知道。以前的蘇淩,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以前的蘇淩,回不來了。”我笑了下,“根本就沒有以前的蘇淩,那隻不過是個簡單的傻瓜。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或許不過是你的幻想。”
“或者說,你一直想要追回來的,不過是你脆弱時候的精神依托。”
“莫鋥羽,你不要這麽固執。”
莫鋥羽難過的表情那樣真切,他坐在我身邊,垂著頭坐著,濃密的睫毛靜靜地覆蓋在眼睛上,我一時詞窮,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這個人斬釘截鐵慣了,少有糾結,所以他這樣敏感而哀傷的時候,我束手無策。
靜默實在讓人難堪,我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頭發,像揉一隻乖乖的玩具大熊,“我現在心裏很難過,讓我靜一靜,好不好?”
“好。”莫鋥羽站起來,輕手輕腳關了門,我聽著他的腳步慢慢消失在門口,隻覺得無盡地疲憊。
心內巨大的驚恐和歉疚讓我無法安然入睡,我喊了一聲“羽毛……”門瞬間打開了,他回過身來,重新坐回到我身邊。我艱難地開口,隻覺得說出這些來,我就能得到一個解脫。
那一天,如果不是我太過於擔憂,跑到若初隱蔽的小窩,就不會有暗殺組跟蹤貼近。
那天的天色陰沉沉的,隨時會有一場暴雨傾盆而至。
烏沉沉的雲沉甸甸地壓在空中,不時傳來一陣悶悶的轟雷聲,我打著車到若初不為人知的隱蔽小窩,我們時常約會的地方。
明明她和我說好近期不要見麵,等手頭的事情完結,就立刻聯係我,給我一大筆錢解除買斷契,我們就立刻出國去。
最關鍵的時刻,我卻沒有信任她。原因隻是害怕她出事這樣愚蠢而簡單的理由,若初的事情我全然不知,我不知道她以防不測將房產都轉接到我的名下,也不知道其實有很多雙眼睛冷冷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更不知道沈鬱花大價錢請來的國際暗殺組已經找了若初整整一個禮拜都沒有消息,我在茫然不知的情況下,在所謂的關心擔憂中,將若初推上了一條死路。
素日裏熟悉的那條路,在那一天,走得如此地漫長。
7公分的尖細高跟鞋走在小區的碎石子路上,發出蹬蹬蹬的沉悶聲,我與若初通著電話,她在那頭依然是波瀾不驚的語氣,帶著一點點的輕鬆,開門的時候看到我,若初一把將我拉進屋子,揚起一個微笑。
隻不過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她的微笑帶著認命的蒼涼。
“蘇蘇,你這樣不聽話,這個時候還跑來做什麽?”
“我擔心你,就想過來看看。是不是我不應該來?”我問道。
那個時候的我,樣子應該很傻。
梅悠教了我那樣多,依然沒能夠教會我刀尖上的生存,因為太過順利的人生,我無法理解若初的人生為何總是那樣戰戰兢兢,一顆心玲瓏七竅想事情那樣明白。
她親了親我的額頭,從包包裏拿出銀行卡,“既來之,則安之。將這些收好,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
我忙推給她,“你的全部身家,給我做什麽?”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出了事,你拿著錢毀約,然後回家去,安安穩穩,好不好?”若初的手冰涼,不由分說將卡塞到我的手裏,拍了拍我的手背以作安撫,神色沒有半分的焦急。
“蘇蘇,幫我倒杯水。”
我聽話地去廚房倒水,她開始打電話。
若初總是有不想讓我聽見的電話,所以她總是壓低聲音說話。
廚房裏沒有開水,我將熱水壺插上電,開始燒水,水壺發出的聲音嘈雜而尖銳,我站在水壺邊等著,從廚房的玻璃門向外看過去,若初站在客廳中央,背對著我打電話,一頭如瀑的長發,米色的雪紡長裙被陽台上刮過來的風吹起來,整個人都飄飄欲仙,我沒有聽到幾句,隻努力聽到幾個字“我答應……平安……”
她掛了電話,回過頭來正好麵對著我,看到我貼在玻璃上傾聽她打電話的一臉關切神色,隻輕輕笑了笑,對我說了三個字的口型“我愛你”。
我端著水杯出來,腳下一滑,水杯嘭地掉在地上,熱水四處迸濺,腳麵上紅了一大片,火辣的鈍痛傳過來,若初立刻過來拉我進衛生間,冰涼的水衝灑在燙傷處,若初親親我的額頭,歎了口氣“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知道還會有誰會像我一樣心疼你?真是傻乎乎的。”
細細想來,那一天的每一幕,都是她的訣別。
遲鈍如我,那個時候竟然並不知道。
那時候的步步凶險,現在想來都覺得無法呼吸,若初卻在刹那就果斷決定,奔赴了結局。
我哪裏是你以為的那個堅強幹練的蘇淩,我腦子很笨,反應遲鈍,永遠後知後覺,隻憑著直覺一路向前。
“若初,你要去哪裏,發生了什麽事?”我看到她拿著包要出門,才驚慌問道,想跟她一起,腳卻因燙傷一動就疼的皺起了眉頭。
“你聽到了電話?”若初挑起細眉的樣子別有風情,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她就豎起手掌製止我回答,一如既往地平靜道:“蘇蘇,這些事情與你無關!”
要踏出門去,她又回轉頭來,一把甩上門,冰冷的嘴唇帶著眷戀和不舍,“等事情一完,我們就走,我有路子。”她微笑著說謊,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你乖乖在家呆著好不好?”
天空中一聲悶雷的嘶吼,大雨傾盆而下。
若初關了陽台上的窗戶,摸摸我的臉,她的手有些潮濕,“蘇蘇……等我回來。”
這種時候,她還在騙我!她去赴死,卻那樣坦然,不過是為了龍騰與沈鬱明麵上的協議,將所有敗落的事一人獨攬。
她期許我能脫身,卻哪裏料得到我硬要留她的命,鄭朗明借金錢將我逼上絕路,生生逼出了月少手下一員大將。如果是從前的蘇淩,怎麽也不會走上這一步。
人人都以為自己算計精妙,卻不知道每一步,還有命運的機緣巧合。
莫鋥羽看過寶兒拿來的關於若初新身份的文件,卻還有一份他沒看到的隱藏的文件巨細靡遺地一一闡述。那個人,在陰暗潮濕的月闌珊地下室,竟然還隱約控製著所有事情的走向,想起那個溫雅的背影,隻覺得他的心,深不可測。
莫鋥羽靜靜聽完,板著臉,神色陰沉。
“所以你也要效仿若初,將她送走後,找個機會想辦法送我出局?”莫鋥羽恨恨地道,“你這個女人,好的不學,去學這樣孤注一擲的狠絕!”
“我想不了那麽深遠,走的一步是一步而已。”我坦然看著他。
莫鋥羽忍無可忍地一把將我抱在懷裏,“不逼問就不肯好好說話,所有的事情都想的明白就是不肯告訴我,嘴上什麽都不說,最難以承受的痛苦通通一力承擔!蘇淩,你非要讓人這樣心疼你。”
“你能不能不用這麽複雜的思維來推敲我?能不能不要這麽肉麻!我是個爺們,我擔得起。”我嘴硬。
他抱得那樣緊,許久,莫鋥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悶悶的,“蘇小爺,您老就消停些,這些事由我來想,你隻要相信我就好。方才你說的,前路我們一起走,真的不是騙我?”
我搖了搖頭,“我蘇小爺一諾千金。”
“你不是若初,別學那些騙人的話。很多事,你承擔不了的。”莫鋥羽說道,“蘇淩……其實我很開心,你終於選擇坦誠麵對往事。其實我也有些事……”
“嗯……”憋了心裏的話終於一次性說完,我太困倦,終於還是沒能聽他說下去,對待親近的人,我總是缺乏一點細致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