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不想聽

傍晚時分,我處理完最後一疊文件,吩咐麗湖立刻將文件分發下去。心內已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到鄭朗明約好的醫院。他早已先撤,我站在樓上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看到他他開著那輛紅色的別克消失。

開溜的時候,在電梯口碰見月少。他看到我,抬手看了看手表,揚起眉問道:“今天這樣早?”就算再熟,被老板抓到也稍有些尷尬,我嘿嘿笑道:“有點事情。”

月少若有所思“你們都有事……”

“中信集團那邊來了人,晚上我要到園子裏去一趟。”他說著從我身邊走過。

鄭朗明在一家私人醫院租用了一間手術室,他那個平日裏甚少露麵的特護也在,帶著口罩隻露出兩隻眼睛,見我到了也沒有什麽反應。

鄭朗明對我略點一點頭,道:“你在手術室外等。”

每一秒鍾,都那樣漫長,漫長地我能清晰聽見自己每一下心跳。他選用的手術室非常偏僻,正好在這間私人醫院的隱蔽拐角處,門口連等待的椅子都沒有,我抱著胳膊站在手術室門口的一邊。寶兒忙完手頭的事情趕過來,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她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隻伸出來手來摟了摟我的肩膀。

“緊張什麽啊,相信鄭醫生。”

“嗯。”我點了點頭,渾身好似沒有任何一點力氣,我有太多的期待,所以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手術失敗,我應當如何承受。

何寶兒輕聲道:“我幫你通知了莫鋥羽,你不好說的那些我都說了。”她頓了下,道,“他馬上也會過來。”

多一個人一起承擔,總好過獨自地麵對。

接下來的事我確實需要莫鋥羽的配合,但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他說,隻能托了寶兒,我一向自認行事直率,也有如此迂回的時候,幸虧有何寶兒。

何寶兒道:“他很擔心你。出了這樣大的事,你還要自己獨自扛著,人有的時候不能太要強。”

我放鬆情緒,道:“我最擅長順杆爬,才不要強。”聲音全都啞了,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我站的筆直,仿佛這樣就有力氣支撐。

莫鋥羽到來的時候,什麽也沒說,隻歎了口氣攬著我的肩膀默默站在我身後。

寶兒想起什麽似的,道:“我出去買點東西。”恰到好處地離場。

“蘇淩,這些事,你都瞞著。”莫鋥羽聲音也是嘶啞的,“我路上想了很多,卻覺得想什麽都沒有用。我選擇就這樣站在你身後,不論你做什麽樣的決定。”

“羽毛……”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從最開始他的求婚開始,我隻是敷衍,敷衍家中,應付窘迫的當時,到情況漸好,我拉他一塊入夥,樁樁件件我都是隻考慮了自己,回報給他的一直都少的可憐,“謝謝你。”

“你我之間,還用說謝嗎?”莫鋥羽道,“寶兒說的很簡單,如果有時間,我想你完完全全告訴我一遍,這些年你都發生了什麽。”

我一時僵住,“為什麽?”

“我總想把我錯過的那部分蘇淩,給補回來。”莫鋥羽道,“是不是有點傻氣?”

我回過頭,靜靜看著他,“好。”

“寶兒拿過來的文件,我有認真看過,我會幫你。”他笑了下,“演戲這種事,我比較擅長。”心中的那點疑慮忽然完全都不想問,他做到這一步,就算有一點事情瞞著我,也是應當。

寶兒出去買了三杯冰咖啡。

等待的感覺依然漫長,因為擔憂,沒有人說話。

鄭朗明出來的時候,神色異常疲倦,道:“蘇淩,我盡力了。”

那一瞬間,萬籟俱靜,我隻覺得刹那的酸楚、委屈和憤怒將我淹沒,根本沒有聽見他下一句是什麽,搖搖欲墜隻覺得整個人都不能呼吸,直到寶兒將手中的包包砸到鄭朗明身上,莫鋥羽摟著我拍著我的背,我才弄清楚情況,這個混蛋的下一句是,“所以手術很順利。”

顧不得立刻去看手術床上的若初,我也將手中的包包扔過去。

鄭朗明很委屈,“我怎麽了?Shit,手術完打醫生!”嘰嘰咕咕一串英文。

他這種從小喝洋墨水的家夥,沒有受過國產電視劇的荼毒,說話這麽不注意,我差點有衝動一把掐死他。

這個大誤會衝散了原本的焦灼心態,鄭朗明道:“還要觀察……”

何寶兒瞪他,這兩人一直不太對路,“觀察你妹。”

“我沒有妹,隻有姐姐要觀察。”言語不太通,我開始有點理解為什麽鄭朗明說話總是讓我生氣,寶兒氣鼓鼓,我們借了救護車將若初送回到診所。

“醒了給我電話。”何寶兒有事,叮囑了幾句就先走了。

鄭朗明累極,回到診所隻道,“我先睡會,蘇醒期判斷在36個小時之內。”他看了一眼莫鋥羽,似乎有些奇怪,但是沒有多說任何一句無相關的話。

我守在病床邊,若初的頭上纏了紗布,呼吸均勻,我生怕她下一秒鍾就會醒過來,一步也不敢遠離。

我想她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我。

莫鋥羽陪我守到天亮,走之前他摸摸我的頭發輕聲道,“有什麽需要就打電話找我,撐不住就休息會。”

我微笑著答應他。

實在是累極了,我趴在床邊睡著了,迷糊中鄭朗明的特護來過一次,記錄了情況,做了相應的護理後就走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就看到若初正睜著眼睛看著我。

若初的眼睛是標準的杏眼,大而媚,以前哪怕她不說話隻眼波盈盈看著我,我就會忍不住想親她。

此時,她專注地看著我,目光純淨地仿佛雨後湛藍的晴空,又如初生嬰兒般懵懂,我瞬間就被吸引了過去,半晌才聽到她輕輕問:“你是誰?”

“我……我是蘇淩……”手術的效果這樣明顯,她丟失了所有記憶的樣子,我試探地問道,“你不記得我了?”

若初皺起眉頭,想著什麽,輕嘶了一聲,我忙按住她,“醫生說,醒過來後什麽都不要想,不然頭要痛的。要不要喝水?你等著我喊人來。”

逃難一樣出門,嘰裏呱啦地撥了一堆電話。我這樣拙劣的演技,看見若初醒來就全線崩盤,破綻重重。

鄭朗明倒是個放心的,接了電話之後道,“她躺的時間不長,康複治療期也很快。蘇淩,剩下的事你搞定。”

寶兒很是高興,莫鋥羽卻很關切,兩人幾乎是前後腳趕到。

我已經被若初問的招架不住了,她記憶不在,智商還在。如果是一年前的若初,放十個蘇淩也招架不住,不過現在她真的是什麽都不記得了,我隻按照寶兒提供的那份文件專心地回答她。

“我沒有家人嗎?”她看著我目光裏滿是哀傷,我隻能如實按照劇本回答,“在救起的時候你被車撞到了,頭部受到了撞擊。我們調查過,你是獨自來葉城旅遊的,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我是怎麽被被撞傷的呢?”

“撞傷你的車子逃逸了……所以這些我都不是很清楚。”我遺憾地說道。

“人醒了?”莫鋥羽進來的時候西裝革履,後麵跟著何寶兒,兩人渾身都是戲,我敗退,看見救星一樣快步撲過去:“你們來了。”

何寶兒道:“謝天謝地,她總算醒了!”

“日後我會報答你們。”若初與我說話說得累了,閉上眼睛休息。她的樣子充滿了疑惑,卻不再繼續追問,就算失了記憶,她的性格也沒有半分變化,接受事實,伺機而動。

每次當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我才敢仔細地看她。多想伸出手去抱抱她,若初這樣活生生地就在我麵前,可是我不敢。

寶兒給我的文件,恰到好處地處處留白,讓我用不知情掩飾了所有的尷尬和漏洞。

寫文件的人,是個高手,人生哪有處處都是明白的,他用巧妙的懸疑橋段加上俗氣的救人故事,正好將若初的身份偷換到遙遠的洛城去,之後就可以安排從洛城出國,天衣無縫的計劃。

若初沒有起疑,甚至對她的名字“鄭若初”也隻點頭表示接受。

鄭朗明的私人診所裏有很好的特護照顧,我再留下去會讓她起疑,跟若初道了別答應明天再來看她,莫鋥羽牽著我的手和寶兒一起回去。

寶兒餓了,我們在巷子口的餛飩攤上吃了餛飩,見我還掛心著若初,寶兒道:“那個特護準備的都是康複期間的特別飲食,你就放心吧。”

我點了點頭,卻沒有多吃幾口東西。

回到家後,沐浴完出來,廚房裏傳出熟悉的香味,莫鋥羽手腳麻利地擀麵條下了青蔥小麵,端到茶幾上:“一夜沒有休息,剛才又不肯吃,身體壞了怎麽辦?”

我挑了幾根麵條,卻終究吃不下去,平靜道:“你今天問我的事,現在想不想聽?”

莫鋥羽坐到我身邊,端起碗來,挑起幾根在空中等涼,“吃一口。”

“不想聽?”

“我不想聽,”莫鋥羽舉著碗的手慢慢放下,“蘇淩,我也隻是個凡人,平日裏說的再冠冕堂皇大義凜然,事情到麵前來,也會怕的。”

他自嘲般地揚起嘴角,“何寶兒與我說的時候,我想的很簡單。不過是舊情人,該幫的我都幫,就如同你幫我對阿恒那樣。可是看到你看向若初的眼神,我就開始害怕了。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站在一條平行線上,我一直都是努力靠近的那一個。蘇淩,你與我不同,你從一開始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她……我不想聽……我也會害怕……”

他垂下頭去,“我害怕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場徒勞無功。”

“為什麽這種時候,你想的是放棄,而我想的是如何繼續呢?”昨天晚上趴在床邊睡覺著了涼,我的聲音是嘶啞的,還有點咳嗽,他驚喜地看向我,我繼續說道,“羽毛,不管各自有著什麽樣的目的,我們已經到了這一步,你到此刻還覺得……我有回頭的餘地嗎?”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文件你也看過,如果照著其中所說,若初出國,你這輩子,都不一定再能看見她,你一定要對自己這樣狠絕?”

“這是我的決定,再痛也由我自己承擔。”

“為什麽你會覺得,放手才是對她好?”同樣的問題,何寶兒也問過我。

我伸出手來,莫鋥羽遞上煙,給我點火,一明一滅煙火繚繞,模糊了誰的眼,從若初出事到現在,月少提供的文件,鄭朗明的態度,當我才開始明白若初的背負與承擔,如果那一天所有的事回頭再來過,必定不會是現在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