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中聚會(下)

莫鋥羽看出我有些不安,向我說道:“你若是不舒服,我就先送你回去。”

坐在不遠處的朱莉和李宇一邊說笑一邊指著我們,此時場子上正在唱歌的是英語課代表蔣潔,梅豔芳的《女人花》旋律婉轉響起。“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隻盼望有一雙溫柔手,能撫慰我內心的寂寞……”沒有想到蔣潔唱歌這樣好聽,我對莫鋥羽說道,“聽完這首歌,就走。”

從瑞福酒店出來,看到外麵竟然飄起了雪花,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因為後院的停車場並沒有人走動,所以在路燈的照射下瑩白一片。在包間裏空調開得大沒有感覺,出來才覺得冷。鞋子太高怕滑,我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莫鋥羽就在我旁邊不緊不慢地跟著,痛恨的就是,這廝來得晚,所以前麵的位置都已經停滿了,他的車停在停車場的最後方。

“要不然你先去取車,我就在這等你?”我問道,莫鋥羽搖搖頭,道:“天這麽冷,車要暖好一會才能開。”我默然了,嘟囔道:“早知道我就出門打的好了。”他笑笑,說道:“也沒多遠了,一起走走散散身上的煙酒氣也是好的。”

等到好不容易挪到車裏坐著,我原本就有傷的右腳腳踝開始抽絲一般的疼。

對我來說,崴腳原本是常事,一直都踩著恨天高的鞋子,總覺得個子高了就會有安全感一些,走路又是風風火火的架勢,所以腳踝一直有傷。就算剛才那般疼,我依然是昂頭挺胸大步踩出的架勢,這是什麽,這就是貝嫂左右開弓抱著兩個孩子也得踩著恨天高昂頭而過的氣場。

這種天氣,暖車也要個十多分鍾,莫鋥羽開了廣播,交通廣播裏正在播著喜氣洋洋的拜年歌,和現在這樣靜謐的雪夜氣氛很是不搭配。我從包裏摸出一包煙,對他揚了揚下巴。

“我不怎麽抽煙。”莫鋥羽說著,抽了一根過去,“今天就陪你抽一支。”他拿著煙沒有著急點,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笑了,“我記得我第一支煙還是你教我抽的呢,在六樓的拐角樓梯。”

我點著煙抽了一口,過會才說道:“那麽久遠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也是。”他點著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然後一路都很沉默,在交通廣播一首接一首的喜慶曲子裏車開到了我家小區門口,跟莫鋥羽說再見後我轉身就往家裏走。

回去後爸媽都已經睡了,我直接躺在床上,思緒紛亂。不斷地回想起莫鋥羽夾著煙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睫毛本來就長,眼睛長得又深邃,垂著眼睛沉默的樣子總讓人有一種他就要和你說什麽秘密的錯覺,那一年,我憤怒地指著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夾著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我說“說的也是。”十七歲的莫鋥羽和三十歲的莫鋥羽,在夢中交替,還有秦若毫不知情卻決絕的眼睛,我在這樣驚惶的夢裏醒過來,摟著被子,無聲地哭了。

二十九歲的蘇淩,負債累累不敢讓家裏知道,性取向不敢讓家裏知道,滿身都是秘密,活得疲憊不堪卻又總是吊兒郎當。

我想我沒有勇氣再見他了,也許參加昔日的高中同學聚會,對我而言本就是一個錯誤,還有三天我就要走了,又是一年回不來。可是想到他說“我工作調動,剛到葉城一年多。”還碰了碰我的酒杯,笑的右臉僅有的那個小酒窩都顯出來了,“日後還得多聯係。”

聯係個大頭鬼啊!陰魂不散!我用被子蒙著頭,又想到自己年後回去得填的財政大窟窿,隻恨不得仰天大叫幾聲。

第二天一早,我還賴在溫暖的被窩裏不想起來。老娘已經一臉喜氣地推開了我房間的門,說道:“昨天,是不是有什麽好事沒有和我說?”我看著她那喜上眉梢的樣子,心裏納悶,高中同學裏就沒有認識我老娘的吧,為什麽她一副得了準確情報的樣子?而且說實話,她這個樣子有點三八,不太像平日裏一本正經的領導模樣,我眯著眼睛哼哼了兩聲,她就坐在我的床邊開始教訓我。我在她的教訓裏正昏昏欲睡,忽聽到她壓低了聲音說到了一個讓我很敏感的字眼。

“我手頭有筆錢,你舅舅那個敗家東西惦記很久了……你要是結婚我就立刻給你……”她說著歎了口氣,我卻偷偷睜開了眼睛,心裏回想著錢錢錢錢錢,打量老娘的神色,不似忽悠我,那就是說,結婚了我就有這筆錢了……可是關鍵是,我找誰結婚?我偷偷在心裏歎了口氣,看來老媽的這筆私房錢又要被舅舅軟磨硬泡地坑走了,命裏不是我的。

她又說道:“莫書記的小兒子我看著人不錯。你別挑挑揀揀的,人家要是約你,你敢不去。哼!”我老娘敲了敲我的頭,意味深長地瞟了我一眼出去了。我徹底憤怒,她應該去做間諜組織組長而不是做銀行行長吧!而且軟硬兼施,錢財賄賂,用來刺探敵軍一定手到情報來。

我起來沒多久就接到莫鋥羽的電話。

“昨天還好吧?”不知道為什麽,電話那頭他的聲音格外地有磁性,雖然想嘴硬頂上幾句,可是我還惦記著老娘那筆錢,吱唔了兩聲,不悅道:“你怎麽有我號碼的?”說了又覺得自己說的是廢話,莫鋥羽好脾氣地解釋說:“昨天晚上在KTV和你說話的時候,李宇就將你的手機號短信發我了。”

X的李宇,結了婚有了孩子的男人就是比較瑣碎,居然還有了做媒的愛好。我就不明白了,這些結了婚的人為何就這麽熱衷於給單身的人扯線搭橋。

“如果我今天繼續約你,你會不會賞臉,和我……出來吃頓飯。”莫鋥羽說著,在那邊壓低了聲音。

“吃飯?我和你?莫鋥羽,這樣不好玩。”我不由自主粗了聲音。

“是啊……”他沉吟了下,接著簡短地說道:“那下午五點鍾,我在你家小區門口接你。”

我皺著眉頭,拿著手機,站在客廳裏,發了會呆。莫鋥羽這種舉動,從簡單的男女關係上來說,應該是男人追求女人的關係。電話邀請,請吃晚餐,可能還會有鮮花作伴。可是,莫鋥羽是我少時朋友裏,絕少的知道我內情的人之一。

所以他此舉,很不尋常。

他不會已經挑揀到如今實在無女人可選,連娘T都要試試的地步了吧?

我忍住想打電話過去追問的衝動。時光的磨練讓我從一個衝動暴力的假小子變成了如今妖嬈玩世的娘T,所謂敵不動我不動,我就等著看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這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莫鋥羽是個GAY,但是晚飯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因為一遇到大事或者是決斷性的事,他一如從前般簡單明了。“蘇淩,我也不想跟你繞圈子說話。我們結婚吧。”

“咳咳……”饒是我久經沙場,也經不住這般驚嚇,我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眼神可能比較複雜,他在我的注視下,竟然有點微微的緊張,這種緊張其實我是很熟悉的,深呼吸,淡定,語氣的前端有點點試探,說道:“其實我是個……GAY……”

我“啪”地將煙丟在桌子上,隻覺得方才氣氛太緊張,我喘了口粗氣,不自然地低了聲音和他說起話來。“莫鋥羽,這個遊戲可不好玩。騙人說這個沒意思的。”

“我為何要騙你?”可能是因為終於說了實話,莫鋥羽淡然了些,“我沒有必要騙你。”

我從煙盒裏摸出一根煙,哆嗦著點上,深深吸了一口,歪著頭看了他會,笑了起來,“還真是想不到。”

“我們結婚。”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娘是有點急了……”我歎了口氣,忽然想起這麽說我就落了下風,清了清嗓子,說道:“可是她都急了這麽多年了,我可以慢慢和她耗著。”

莫鋥羽低了頭,說道:“我在葉城買了間90多平的房子。如果你和我結婚,回去房產證上我改成你的名字。”

我“嗤”了一聲,他接著慢慢道:“我們住在一起互不幹涉,你就當找個合租的。”

“我自己住的小一居快活得很。”我嘴硬,其實我的小一居年後要交租了,恐怕租金還得我再想辦法。

“一切生活費用我付。”我開始沉默了,想聽他接下來會說什麽。

“我隻需要你幫我應付下家裏,當然,我也會幫你。”他抬起頭,很真誠地看著我。其實後來我回憶起當時的時候,我隻記得我們坐在靠窗戶的卡座,莫鋥羽的眼睛明亮地盯著我,飯店人聲嘈雜,有食物的香氣彌漫在四周,可是他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晰“就這樣,我們形婚。我可以堅決不結婚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可是我再見到你了,我想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要好地……在一起。”

這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求婚,可是這一時之間,我無法像從前那樣拒絕,揚長而去,我竟然不知道說什麽,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

他什麽都知道,他也把什麽都說明白了,那一瞬間,我想到我賬麵上的空缺,想到我媽媽的緊緊相逼,可是更多的時候,我想到的是,十六歲的時候我和莫鋥羽坐同桌,他沉默寡言可是最值得我信賴,莫鋥羽是個GAY,我是個娘T,我們為什麽……不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