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會陪著你
嚴笑酒醉口幹舌燥,伸手摸向床頭,果然有一杯冰涼的開水。
對於醉酒醒來的人來說,真是言語無法形容的清涼甘美。嚴笑看向書桌,一盞落地燈的光芒映出顧思陌正在工作的認真側影。
她披著條羊駝色的方形圍巾,頭發在腦後隨意地挽起,打字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格外清晰。
仿佛覺察到背後的目光,顧思陌回過頭來,“你醒了?”
“思陌,幸好還有你。”嚴笑的表情帶著疲憊至極的失落,眼神黯淡。
“發生了什麽事?”
“桃桃有了新歡。”她自嘲地笑了下,“我還在想挽回,她已有了新歡。感情,也不過如此。她拿了我的錢,當然走的瀟灑。你看,我不過就是個傻子!”嚴笑無助的樣子透著幾分可憐,“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原來我也不曾懷疑錯她。我巴巴地追了過去,她挽著那個男人的手,原來一早就是另有所圖,還要在最後給我狠命的一刀,”嚴笑捂著胸口,彷徨無措,“思陌,你不知道我有多疼……我真想圍了車站攔下那對狗男女。”
顧思陌走過去攬住嚴笑的肩頭,感覺到她強自壓抑的瑟瑟發抖。
“愛情,還真是個玩意。”嚴笑蕭索地說道,“風月場裏的原來都做不得真,都是被這樣的人糟踐掉了真心。”
“我沒有那麽做,我看著她們走了。擺明有人耍我一道,桃桃是個收錢辦事的,哼……”嚴笑冷笑了下,“就憑這種下三濫手段就想讓我難堪,做夢!”
嚴笑在感情上的執著,可謂百折不撓,但是顧思陌心裏明白,這一次的打擊不同於以往,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麽評價,輕輕拍了拍嚴笑的背,“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抱歉,我又折騰你了。”
“別說這種話,你是我的朋友。”顧思陌躺在床上,溫暖地笑了笑,“我會陪著你。”
嚴笑本就喝了酒,側目看到她躺在身邊,那樣溫和沉靜的側麵,心裏就一熱,動了動手指卻終究沒有敢伸出手去,薛葉不止一次地指著她說過,何必這樣放不開,可是她不敢妄動,將自己圈定在好朋友的範疇裏,不敢向前一步。
她的身邊兜兜轉轉經曆過那樣多的人,很多人就是奔著她的錢來的,桃桃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顧思陌確是她身邊獨特而唯一的那個人。
嚴笑總覺得,顧思陌是個活在她所築造的堅硬的殼裏,將自己包裹的嚴密結實,你不知道掀開之後會看見什麽,可是沒有人敢去孤注一擲地掀開,起碼,她不敢。
迷迷糊糊想著,一夜就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嚴笑覺得頭疼欲裂,側過臉去,顧思陌又近在身前。
對於嚴笑來說,這真是種折磨。顧思陌呼吸均勻,她睡著的時候,眉頭有些微微皺起,嚴笑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她,好朋友的距離,是最要命的距離。
“哎,醒了?”顧思陌翻了個身,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
嚴笑宣布:“你今天陪我。”
喝酒,購物,顧思陌,沒有這三樣法寶,她鐵定自己撐不住這次的情感打擊。
“上午陪你,我下午有事情。”顧思陌思考了下說道,“笑笑,你打算反擊嗎?”
嚴笑身邊會出現這種事,除了她那個從小到大的死對頭,沒有人會捏準她的軟肋下這種狠手。
“我慢慢陪她玩。”嚴笑似乎不太想和顧思陌討論這個話題,問道,“我昨天好像看見別的人……是誰?”
顧思陌笑了下,說道:“是唐先生。”
“唐先生?”嚴笑記憶力很好,略一思索,問道:“前天晚上追尾開車的那位唐先生嗎?”她神色頓時沉了下來,“他怎麽會在你的家裏?”
顧思陌是個獨身主義者,素來獨居獨往。除了她,身邊沒有其他走的更近的朋友,對於嚴笑來說,她可以接受顧思陌誓死獨身的想法,卻在聽到家中有他人出沒的時候刹那如臨大敵。
顧思陌似乎覺得嚴笑的反應有些過度,解釋道:“昨天我崴了腳,唐先生送我回家,如果沒有他,我可沒辦法把你弄到樓上來,你下次不要獨自喝那樣多的酒。”
“哦。”嚴笑摸了摸鼻子,“腳還疼嗎?”
“還好。”
“怎麽會這麽不小心?”
“沒什麽……”顧思陌別開臉去。
嚴笑深知,當有些話題她不想說的時候,就會用這種神態拒絕。
顧思陌緩緩說道:“傷痛慢慢都會消失的,不管當時有多疼。”她摸了摸嚴笑的頭發,“你很快就會忘記這些不愉快的事……”顧思陌的人生哲學,就是不斷淡化所有不愉快的記憶,壓抑住情感。嚴笑恰恰相反,她會激烈地發泄,然後平靜。
“我不可能就這麽算了,”嚴笑冷哼一聲,坐起來去摸顧思陌的腳踝,想看看還腫不腫,入手卻摸到一塊硬硬的疤痕,“這是怎麽回事?”
她的手有點溫熱,神情也是關切的,顧思陌說道:“小時候,我的腿上長了個瘡,腫起來一大塊,每天都疼的很厲害……”
她剛剛開口,就有點後悔會說這件事,因為她以為自己原本忘記了,卻在聽到問話後不由自主就回憶起那個時候。
她那個時候是怎麽熬過去的,是因為那些歌聲吧。
顧思陌隻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某處隱藏的情緒隱隱浮動起來,讓她原本平靜的內心再起漣漪。
嚴笑尚且沒有覺察到顧思陌的心情,她問道:“去醫院了嗎?”
“後來去了,醫生說腿上那塊肉都爛掉了要整塊都切掉,給我做了手術。”
“可憐的孩子,當時一定很疼。”
“做手術的時候不疼,因為打了麻醉藥。後來麻醉藥的藥勁過去了,疼痛一直持續了半年多。我那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了麻醉藥的時候不疼,愈合的時候卻疼了那麽長時間……”
“有些疼痛要慢慢忍耐才會消失。麻醉藥和止疼片都隻是暫時的。”
顧思陌光滑柔軟的小腿肚子上,那個凹下去的疤觸手生硬。
當時的情景一定很嚴重。
嚴笑心裏有疑惑,卻沒有問,因為顧思陌對某些事是絕口不提的。問了也是白問,還會讓她不悅。
她的傷一定耽擱了很久,才傷的那麽深。
嚴笑隻知道自己生病的時候,整個家裏會人仰馬翻。
有一年春天發燒,隻是連續兩天沒有退燒,家裏就將她送到了市醫院的特護病房,父母兩邊的親戚走馬觀花似的前來探望,她的身邊圍繞著一大圈人,連好好休息合眼的時間都沒有。
顧思陌的童年,都經曆了什麽她卻一無所知。
她從來不提,仿若沒有過去的人。
她想著,手卻沒停,順著顧思陌的小腿往上摸,被顧思陌一把抓住。
嚴笑閃爍的眼神落入顧思陌眼中,“喂……癢。”
作為微胖界的吃貨一枚,顧思陌是貨真價實的珠圓玉潤。
嚴笑玩心大起,伸出手去捅了捅顧思陌的腰,軟軟彈彈,“唔,胖子……”
她既然主動地岔開了這種有些曖昧的糾葛,顧思陌自然不會再去招惹她。
真正的朋友,就是尊重對方的生活方式和感情態度,在彼此需要的時候送上合適的幫助。人在社會上久了,都會戴上一張麵具,對親人、朋友、同事,總是習慣性的用不同的麵具待人,尤其是嚴笑這樣家世顯赫的子弟。
她和顧思陌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卻機緣巧合地成了最要好最貼心的朋友。
對於嚴笑來說,比較遺憾的是,顧思陌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她卻並不了解顧思陌。
顧思陌將自己的情緒隱藏的太深,戒備心也很重,想要跟她貼心相交,嚴笑隻能將自己完全袒露開,包括她從來沒有在顧思陌麵前隱藏的,無時無刻想把她掰彎的心態。
“你對那個唐先生印象怎麽樣?”嚴笑貌似無意地問,好奇和打探卻都寫在臉上。
“還不錯。”
“思陌,我不要聽這種敷衍的回答。”
顧思陌罕見地思索了下,道:“成熟。”
“人家看著年歲都不小了,早就該成熟了!這又算什麽回答。”
“我說的是心智,”顧思陌起身,說道,“有的人空長年齡,依然幼稚輕狂;有的人卻睿智早熟,處事有度。唐宇是個成熟的人,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想要什麽……”
這回答裏涵蓋的信息量很值得思量。
顧思陌也在與唐宇的相處中,敏銳地覺察到了一點熟悉的氣息。
外表溫和,處事圓滑,實則清冷,他們何其相像。
人生中會遇到很多人,大多隻是一麵之緣的點頭之交。
下午,顧思陌在華彩中心再度遇見唐宇。
他走在人的最前方,目光堅定,步伐穩健,身後跟著的人各個精神抖擻,一派白領精英的風範。
她腳受了傷,嚴笑鐵了心要做護花使者,見顧思陌對人微笑,也看過去。
唐宇停了腳步,對琳達道:“你們先上去。”
他走至顧思陌身邊,溫和問道:“好些了嗎?”
繼而轉向嚴笑,“嚴小姐你好。”
在他心目中,似乎已將顧思陌當做了較為熟稔的朋友,嚴笑看著他關切的目光,又看著沉靜微笑的顧思陌,隻覺得有種莫名的煩躁,說道:“唐先生……”
她目露精光,誰喝醉願意被旁人看去,唐宇倒頗能理解,等著她下一句話。
嚴笑還沒想好怎麽致謝他昨天的幫手,就聽到一聲“姐!陌姐!”
從樓上下來接應的薛葉今天的打扮竟然是身職業正裝。淺黃色襯衫嫩的掐出水,黑色休閑長褲勾勒筆直長腿,襯衫下擺收進褲中,淺黃色的頭發竟然染了回去。
薛葉素來自詡品味一流,抱怨職業裝土氣,這打扮,恍若大變活人。
“陌姐,聽說你受傷啦,我是專門來接你的……”他殷勤地過來扶住顧思陌,討好地給了嚴笑一個飛眼。
“不是說你們下午有會開,先上去吧,思陌,晚上我接你。”嚴笑單手插在西褲裏,看著唐宇道,“唐先生,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昨晚的事……咳,麻煩你了。”
別人幫了忙不致謝,豈不是顯得她小氣。
唐宇倒不客套,應聲點頭,“好。”
薛葉這才一眼看到唐宇,咦,那個眸若寒星的帥哥。
他今日全然不是那日進入電梯之時銳利,目光平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