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曾有過的溫暖慰藉

顧思陌一向有早起的習慣,天亮就會驚醒。

嚴笑酒醉未醒,蒙著頭橫著占據了大半的床,床頭電話鈴響的時候她哀嚎著接了電話,然後迅速地爬起身套上衣服。

嚴笑對著鏡子整理著衣領,對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顧思陌說道:“思陌,今天我得陪爸爸出去,你準備幹嘛?”

想到昨天在酒店的驚險相遇,顧思陌從報紙裏抬起頭說道:“隨意逛逛。”

“等我問問爸爸的行程,抽出時間來我們去海灘玩。”

“你忙你的事,我自有去處。”顧思陌說道,“每年度假都來這邊,吹吹海風發發呆也是種消遣。”

下得樓去,早餐已經擺上了桌,嚴涵冰坐在沙發上和嚴磊說著什麽,等到嚴笑和顧思陌下樓,才依次落座。

沈青依然是那身正式的職業裝,盛粥擺筷,低頭沉默。

嚴笑捏著筷子挑了挑桌上的小菜,問道:“昨天那小魚呢?”

昨日的早餐嚴涵冰和沈青都不在,嚴涵冰問道:“什麽小魚?”

“超好吃的小鹹魚,有點辣……今日怎麽不見?”

旁邊垂首侍候的管家上前一步,還沒開口說話,沈青已經淡淡接話道:“爸爸不吃辣。”

嚴笑眼睛也沒有抬,說道:“我吃。”

氣氛略有些緊張,嚴涵冰喝著粥,似乎沒有聽見。

沈青沒有任何表情地吩咐管家道:“去拿上來,”她解釋道,“我不知道笑笑愛吃辣。”

“你真不知道嗎?”嚴笑反問道。

嚴涵冰這才輕咳了聲,傭人很快地送上了醃製的小鹹魚,他嚐了一口皺起了眉頭,道:“味道這樣刺激的食物早上要少吃。”

語氣裏多有寵慣。

沈青在桌下的手握緊了複再又鬆開,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

吃完早飯,嚴涵冰帶著嚴笑出門見朋友,沈青陪同,嚴磊似乎另有公務,待到人都走了後,別墅隻餘下了顧思陌一人。

“顧小姐要出門嗎?”

“我出去走走。”

薛葉電話打來的時候顧思陌正坐在海邊的咖啡廳裏發呆,那邊他的聲音透著點疲倦,“陌姐,事情都解決了。”

“嗯。”

“明星寫手的榜單首頁的變成了與我們一致,這個月的獎金還照你之前計算過的發放。”

“嗯。”

“我姐跟那邊還好吧,沒有發脾氣?”

“還好。”

“我今天沒有去上班,昨天晚上在公司處理完事情去了醫院。”

“誰生病了?”顧思陌聯想到走之前裕哲躺在床上蜷縮的身影,提高了聲音問道。

“小哲有點發燒……”薛葉說道,“沒什麽事,現在已經退燒了。”

顧思陌抓著電話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緊,半晌才“哦”了一聲。

薛葉掛了電話,看向身邊的裕哲,他戴著墨鏡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不用這麽大驚小怪,我時常都會有點低燒,睡一覺就沒事了。”

“那就做個檢查……”

“我說了不用。”裕哲斷然拒絕,“送我去工作室。”

顧思陌休假,頻道所有的事務都由薛葉負責,雖然他一向吊兒郎當不按常理出牌,但是處理事情的手段卻是顧思陌一手調教出來的,他安排的井井有條,該注意的細節也都注意到。

塗龍趁著顧思陌休假的空隙幹涉言情頻道的行為被他有力地阻止反擊,卻在明麵上未有傷到各個頻道間的和氣。

說是來度假,顧思陌卻發現自己一刻也不能平靜下來。

因為有了牽掛,所以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恍惚。

顧思陌匆匆買完東西回到別墅,上了別墅三樓的觀景天台,坐在躺椅上看著大海發呆。當聽到動靜的時候,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動,直到那人走到她身邊,她才轉過頭去,就看到嚴磊。

他中午剛應酬完,身上還帶著酒氣,微笑著看著她。

“吃了嗎?”嚴磊站在欄杆邊背對著顧思陌,雙手抓著欄杆,問完這句話後眺望著遠處的海麵。

“嗯。”

“思陌,”他叫了聲她的名字,下麵卻又沒有話了。

顧思陌在他走來的時候就從躺椅上坐起身,走到他身邊並排站著。

“前天晚上聽到你和笑笑在上麵又說又笑的,覺得時間一晃過的真是很快,你和我第一次見的時候沒有變化,而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嚴磊側過臉看著她。

他是個劍眉星目的男人,說話做事都很穩重,一直都是嚴笑依賴的兄長,卻在顧思陌麵前說出這樣坦誠的話來。

“我看過了笑笑的企劃書,”他嘴角勾起一絲笑,“做得超出我想象之外的好,我會全力支持。”

顧思陌鬆了口氣,嚴笑原本還在擔心嚴磊不會支持他。

“謝謝你一直在她身邊,如果不是你恐怕她早已行差踏錯。”嚴磊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似乎不太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從來都是。”顧思陌笑了下,反駁道。

“嗯,我一直以她為驕傲。”

“最近還好嗎?”

“還好,”恒佳集團現任的董事長疲倦地笑了下。

被傾注了厚望的家族繼承人,自出生起就背負了太多的期待,他從來沒有反抗過,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在嚴笑麵前,他始終是寬厚的兄長,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張狂,為她做的錯事收拾爛攤子。

“人最難的就是堅持自己要走的路,我一直都記得你跟我說過的話,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很溫暖。”他的神色露出幾分落寞,看樣子真是喝多了,“我一直都記得。”

顧思陌點了點頭,說道:“喝了酒不要吹風,不然會頭疼。我為你泡壺茶吧。”

嚴磊的神情中露出欣喜。

她隨著他下樓,兩個人坐在一樓的客廳內,顧思陌茶藝精湛,一衝一泡一挑都自有風情。

“很久沒有喝過你泡的茶。”他捧著茶杯聞了下,看著麵前溫和的女子,她讓人覺得安寧。

“我說什麽笑笑不見得聽,你勸的她一定肯聽。”嚴磊思慮了下,緩緩說道:“我也知道這樣的請求很冒昧,但是父親這次的態度很堅決。”

顧思陌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為人兄長總不能看著她荒唐下去。”

“荒唐?我不覺得笑笑荒唐,直麵真實是多難的事情!她原比任何人都勇敢……”

“……她是我妹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過的好。”

“門當戶對的婚姻就是過得好嗎?嚴笑會不會接受這些所謂的安排要看她自己的態度,旁人多說無益,即使是至親好友也無法幹涉她的選擇。”

“是啊,擁有獨立的靈魂是多麽重要的事,”嚴磊接口道,“你一貫的態度也是如此,我竟然還會期望你能勸勸她。”

“她是有自己獨立判斷力的成年人,什麽事要做什麽事情不要做自有她的衡量,不需要我指手畫腳。”顧思陌端起茶,“我是她的朋友,隻需要在她不堅定的時候鼓勵她,在她失落的時候安慰她,在她無助的時候幫助她,其他的……我管不了也不會管。”

人生能有一個這樣的朋友,是值得慶幸吧!

嚴磊定定地看著顧思陌,笑了。

她從來也沒有變過,一如十幾年前那般。他曾經酩酊大醉地闖進過她的住所,那是素來穩重的他人生中所做過的最大膽的舉動,時至今日也不曾後悔,因為她給予過他的溫暖,足以值得永生銘記。

那個時候顧思陌還獨自租住在一室一廳的套房裏。

她打開房門詫異了下,為他沏了茶拿了熱毛巾。

那樣小的出租屋,燈光溫暖,挽著頭發的顧思陌坐在他身邊。

“我不喜歡做生意,我喜歡畫畫。”他看著她客廳裏的那幅山水,遲疑著開口,“我喜歡你。”

那時嚴笑還尚未出櫃,他隻當她是妹妹的好朋友。

卻沒想到她直白地拒絕了他,“我不喜歡你。”

自尊有些難以承受,從小到大他都是天之驕子,從未受到過這樣的拒絕,嚴磊皺著眉頭問道:“你有喜歡的人?”

“我不會喜歡誰。”她回答的斬釘截鐵,“如果嚴先生沒有其他的事,可以走了嗎?”

她看著他的眼神沒有半分的裝腔作勢,坦白而直率。

他早已忘記了自己那天晚上都說了什麽,隻記得自己在她平和的表情中情緒崩潰,用無助的語氣訴說了心中的迷茫。

父親和母親對他前途的安排截然不同,而他隻有夾在中間無助的惶然,然後就是順理成章地接班家業入主恒佳董事會,他平靜地接受家中所有的安排沒有任何的抗爭,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乖乖牌,家中恭順的典範,他自己堅定地走了下去。

“路有的時候不是自己所能選擇的,即使不是自己想走的那條,既然已經踏上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往前走。”她用熱毛巾為他擦著臉,“沒得選才更要向前走的堅決。”

那個時候顧思陌才有多大,二十歲年華的女孩子,沉靜下來的滄桑直指心靈深處。

這件事她從來沒有提起過,仿佛沒有存在過,隻有他記得她的勸慰和支持。

嚴笑後來知道後也隻是誇張地一笑,“哥,你真的追過思陌?”

她大咧咧地拍著他的肩,“果然是我老哥,品味卓絕,被拒絕的現場沒有親眼目睹真是遺憾,一定是很慘烈的事。”

嚴笑玩笑著說,他微笑著聽,顧思陌也微笑著聽。

一切揭過,都已然是過去,他曾經動過心的女孩年歲已大,每次見她都覺得親切而熟悉,仿若知己老友,盡管從不聯係。

嚴磊回過神說道:“在和你說這番話之前,我就有想到過你的回答。”

“請信任並支持你的妹妹,我會同你一起。”

三言兩語,他就成了被說服的那個,嚴磊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外公的壽辰父親也要前去,想想就覺得頭疼。”

他站起身來,依然器宇軒昂,“總要去麵對和解決,不逃避才是正視自己人生的唯一方法,對嗎?”

“嗯。”顧思陌微笑。

“還是謝謝你,思陌。”嚴磊說道,起身回了房間,休憩一會晚上他還有別的應酬。

顧思陌獨自坐在別墅的客廳裏,摩挲著手中的茶杯。她可以平靜地麵對任何人,卻在遇見裕哲後,再也無法平靜地麵對自己,隻有將手中的茶具擺弄地更加頻繁,衝泡了好幾壺茶葉,又都倒掉,無意識地重複著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