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幫朋友保守秘密

裕哲敏銳地發現顧思陌走路的時候有一點點微妙的顛簸。

“腳傷沒有好?”他說道,“一直都沒有好嗎?”

傷口沒有好,綿延的疼痛痛了很久,在她乍然聽見他歌聲的那個晚上,曾經的傷口噬骨般的刺痛,她跌坐下去,扭傷了腳踝。

見她沒有回話,裕哲也不再多說。

兩個人走在華彩中心燈光璀璨的長街上,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懸掛著五彩的燈泡,不時有喝醉的人從兩旁的酒吧內推門出來,顧思陌牽著裕哲的手,就如同小時候牽著他一樣。

“你餓不餓?”她開口問道,因為留意到他的手無意識地壓住胃部。

“……有一點。”裕哲輕聲說道。

顧思陌露出個笑容,說道:“我現在會做很多好吃的菜。”

“哦?真難得。”

“小哲,”顧思陌沒有回頭,緩緩說道,“不管你是恨我也好,想要功成名就也好,以後讓我照顧你吧。”

裕哲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是讓自己安心的方式嗎?借由我,讓自己得到安慰和救贖……可惜啊,那個還會傻等你回來的人,在那場大火裏死了,為什麽不當我死了?”

顧思陌站定,依然沒有回頭,隻有一件單薄衣服的她在秋風中顫抖著,“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親人?”裕哲提高了音調,即使是上揚的音調,也聽起來悠揚悅耳,他甩開了她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趔趄了一步後伸手扶住身邊的一棵樹,傲然地站立在那兒。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算哪門子的親人?”他說道,“正如你所說,你有了自己平靜的生活,對一切都很知足,而我……也有我要走的路。你要怎麽照顧我,把我圈養起來每天問我餓不餓?那樣的生活,我一刻也不想要!顧小姐,在我沒有達到目標之前,請不要說你認識我,你隻需要……遠遠地看著就好。”

裕哲的態度是冰冷的拒絕,猶覺得不夠,又加上了一句,“為我動手這種事以後還是不要了,我現在也是有金主的人,他自會護著我。”

顧思陌抿著下嘴唇,看著態度忽然冰冷的俊秀男人。

“我送你回去。”顧思陌聲音很輕,即使是他這樣惡劣的態度,也隻是讓她的臉色白了幾分,卻仍然沒有惱怒。

她有什麽資格對他惱怒呢?

薛葉是個慣常省事的人,連為裕哲找的公寓都就在華彩中心對麵的小區裏。顧思陌將他送到門口,看到裏麵簡單的設計,沒有過多阻擋步伐的桌椅,想來薛葉特意做過安排,客廳裏的沙發上還搭著片毛毯。

裕哲摸索著坐到沙發上,酒吧的混亂中,他的拐杖遺失在了那裏。

廚房裏空無一物,所有的櫃子幹淨的如同雪白的灶台,顧思陌很快地下樓去了小區的便利店,買回了一兜子東西。裕哲並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麽,隻聽得廚房裏水聲嘩嘩,顧思陌很快就端著一碗餃子走出來。

“速食餃子,將就先吃點。”

她將碗放在沙發側邊的桌子上。

“走吧,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對於我來說都沒有意義。”裕哲說道,“我很累了,要休息。”

他的神情確實很疲倦。

“明天……”

“明天我一切的事,都和你無關。”他說道,隻希望顧思陌能快點走,抽搐的胃部疼痛讓他快要支撐不下去。

顧思陌垂下了眼睛,試圖掩飾她此刻的心慌。

遇見裕哲,很多事情都失了分寸,她很多年沒有和人動過手,在聽到他被侮辱的那一刹,依然有熱血直衝向腦門,利落幹脆地反擊。

那個男人所奉行的強勢壓製性暴力,始終對她的性格造成了巨大的影響,盡管她從來不願意想起他。

“那我先走了。”顧思陌慢慢地走了出去,裕哲隻聽到她走路的時候落地的聲音,一輕一重的腳步聲在門外漸漸走遠。

他的手輕輕伸向側麵,摸到熱、燙的碗邊。

速食餃子仍然散發著食物的芬芳,熱、燙的碗將冰冷的指尖點燃,裕哲抱著腿坐在沙發上,拿掉了墨鏡,將頭埋在雙膝間。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眼前一片的黑暗,他什麽也看不見。

他看不見她,不知道她現在長成了什麽樣子;十多年的人生裏,她獨自活得很好;她的手一如幼時溫暖,為他發脾氣的時候依然強橫;可是她不懂他,不懂他人生的驕傲,從來都不是因為受了傷害就變成被照顧的那一個。

漂亮的丹鳳眼中毫無神彩,裕哲孤獨地坐在那兒,明明最冷淡的拒絕是他親口說出來的,他的姿態卻如同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在痛的失去意識前,他喃喃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默默……”

顧思陌出了小區揚手攔的士,身邊有輛車經過,她往邊上站了站,那車卻停了下來,車窗落下。

“唐先生?”

他微笑的風度無懈可擊,禮貌地問道:“顧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送您一程?”

顧思陌上了車,沒有問為什麽唐宇會出現在華彩中心對麵的小區。

開車的助理從前麵的透視鏡裏打量了顧思陌幾眼。

唐宇的心情並不好,每次回到那個家,他的心情都會低落。富麗的大別墅裏那些人都是客套的模樣,名義上的親戚,卻和他並沒有太大的關聯。可是他依然要打起精神客套地與每個人周旋。

身邊坐下的女人神色沒有什麽分別,她抬起手捋了捋頭發,露出手麵上一道傷痕。傷痕很新鮮,血液尚還凝固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是她方才動手敲破玻璃瓶子的時候不經意的劃傷,唐宇看到了,問道:“顧小姐,你的手……”

她低頭看了一眼,抿唇道:“沒事。”

出了小區沒多遠,駕駛座上的李克知情識趣,“唐總,琳達還在加班,我想帶點夜宵去看她。”李克走了。

“顧小姐,不如我送你去包紮消毒一下?”唐宇說道。

“不用。”

“傷口不處理會感染。”

車子沒開多遠,唐宇看到了路邊的24小時便利藥房,停車走進去買了消毒碘酒和創可貼,等他從便利店裏出來,看到顧思陌已經從車內走了出來。

她忽然地心慌,掌心裏的痣忽然刺痛。她怎麽能把裕哲一個人留在家裏,他行動不便,身邊又沒有了阿泰。

她對唐宇道:“送我回剛才的小區。”

她第一次走的步伐淩亂而快速,唐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能跟在她後麵,留意到顧思陌走的很快的時候,有點一瘸一拐。

她所去的房間,門是鎖著的。她敲了一會門,裏麵沒有動靜,也沒有人開門。

唐宇剛想提議不如打電話問問屋主是否外出,就看見顧思陌從頭上取下了個什麽東西。

她簡短地吩咐道:“幫我照下明。”

唐宇掏出手機對著鑰匙孔,顧思陌蹲下身,這才看見她從頭發上取下的東西是個卡子,最普通的那種黑色發卡。

顧思陌將發卡掰開,對著鑰匙孔喀拉一撥,唐宇沒有看清楚她的動作,門已然開了。

屋內還有食物的香氣,一碗餃子放在沙發邊的桌子上。

二室一廳的房間,客廳大而寬敞,卻沒有裕哲的身影。

顧思陌走向裏間的臥室,臥室裏沒有開燈,黑暗一片,瘦削的人影蜷縮在床上,似乎已經陷入了沉睡。

顧思陌打開了燈。

燈光下,裕哲的姿勢很奇怪,他畏縮在床的一角,有些微微的發抖。唐宇並沒有跟過去,獨自等在客廳裏。

顧思陌慢慢地走過去。

盲人的嗅覺和聽覺較常人靈敏,可是她這樣的動靜,裕哲卻毫無知覺。

他裹著毯子,隻露出淩亂的額發。

顧思陌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拉開單子的一角,這樣的動靜才驚動了有些陷入昏迷的某人,他無意識地睜著眼睛衝著動靜的方向看過去。

原本應當黑亮的眼珠泛著淺灰色的黯淡的光,長長的睫毛覆蓋在漂亮的丹鳳眼上,那原本應該是一雙多漂亮的眼睛!

“小哲,你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

他的手依然抵在腹部,不知道捂著的是哪裏,聽到她的聲音,原本失神的神情忽然巨變,原本混沌的意識刹那清晰,“是你?”

顧思陌看到了床頭上的半杯水和散亂的藥片。

她拿起藥瓶,是止痛藥。

“你哪裏不舒服,為什麽吃止痛藥?”

裕哲從床上坐起來,摸索著想找他的眼鏡,他用修長的手指遮掩住半張臉,另一隻手撐在床上,原本就鬆散的襯衫扣子淩亂地敞開,腹部紅痕狀的疤痕尤其醒目。

顧思陌隻覺得心驚,他是受了怎樣的對待與折磨,才活到了今天。想到那個男人的手段,她隻覺得每一寸的思維都在寸寸斷裂,幾乎不敢去細想推敲所有的經過,怕知道真相會讓自己陷入瘋狂的報複。

是的,報複,如同十多年那樣試圖毀滅的報複。

“我在睡覺,你又回來做什麽?”捂著眼睛的裕哲的聲音有些懶洋洋的,試圖掩飾自己不舒服的情形,“我很困了,明天一早還要練習晚上的演奏歌曲。”

“你剛才……”顧思陌有些失神。

“今天太累了。”裕哲躺到床上,“走的時候麻煩幫我管好門,謝謝。”

原來,是虛驚一場。她猶豫著,輕輕將藥瓶放到床頭櫃上,“是餓了嗎?我再幫你煮點吃的,你想吃什麽?”

“我說,我困了。”裕哲將單子蒙上臉,抗拒她的進一步關心。止痛藥的藥效開始起作用,原本火灼的胃部開始舒服,他不再因忍住疼痛而顫抖。

唐宇沒有問她太多的問題,他隻是沉默著開著車送顧思陌回家。

“唐先生,今天的事,能不能不要和任何人說起。”顧思陌看向他。

唐宇輕點了下頭,“我會幫朋友保守秘密。”

兩個人之間有一些旁人不會知道的事,這種感覺,比點頭之交的朋友,似乎又更進了一步,這種感覺……還不錯。

旁邊的女子不似前幾日所見那般溫和沉靜,有些裂痕狀的蛛絲馬跡漸漸露了出來。

原來她認識盲人歌手,原來她有一手開鎖的絕活……卻偏偏這些並不讓他感到訝異。

認識顧思陌,唐宇逐漸發現體內那個好奇心旺盛的少年時期的自己活了過來。

三十四歲一成不變的忙碌人生,因為認識了顧思陌,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

比如此時,她認真拜托他的表情,讓唐宇有些衝動,接下來的話就衝口而出,“能請我上去喝杯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