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風吹仙袂飄飄舉,霓裳羽衣(五)

柔芳公主一動不動,既不像是被嚇壞了,也不像是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麽。

“我終於……得到你了,柔……”才要邁步向前,腿上的傷口一陣抽痛,他已不支地跪倒在地。一陣陣的暈眩包圍了他,令他回憶起自己幾度出生入死時的感受……莫非他也命不久矣?

“恭喜二殿下得到自己心中所想,”冷不丁地,柔芳公主啟唇幽歎,“隻不過那不是妾身。”

年輕男子略帶吃驚地抬起了頭。柔芳公主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麵前,手持燭台微笑著。

“二殿下要的僅僅是您父王手中那至高無上的權利,有了它您再也不必對任何人彎腰,因為您已經是最尊貴的人,再也不用愁隨時會死在戰場上,因為自然會有別的人為您去賣命,您也不再發愁美麗的女人投入別人的懷抱,因為整個天下都是您的。”

柔芳公主俯下身來,神情說不出的鬼魅:“為何要將這殺父弑兄的罪名加於妾身的頭上呢?”

年輕男子倒抽一口氣,聲音顫抖:“你……你!”

“男人啊,隻會將勝利當做自己的天賦,卻將失敗歸罪為同伴的不得力,最後再將大逆不道的罪名交給深愛他們的女人,”她幽幽地望著這早已爬不起身的男子,“但我卻不恨他,我隻恨自己空有美麗的容顏,卻沒有慧眼,識破他的用心。”

緊接著,在年輕男子的驚叫聲中,燭台被舉過了頭頂,引燃了氈帳的頂。

“這是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我要他,要他的史官,要他千秋百代的子孫永永遠遠記住我。”

“不!不——我還不想死!救救我!”

火光中,傾國傾城的容顏逐漸融化成一滴血紅的淚,流淌過千裏之外熟睡君王的夢境。

***

“韓大人說什麽呢,衛某為何要和一個青樓女子過不去,非把她逼死不可?”

麵對質問,衛檀衣顯得從容不迫,但他越是淡定,韓如詡越篤定他有鬼,怒睜雙眼:“一定是你又給她看了什麽亂七八糟的鬼怪,一個弱女子活活被你逼得自盡以求解脫,你真是太狠毒了!”話說得一旁打掃多寶格的淬思噗哧一聲笑出來。

“哎呀,原來在韓大人眼裏,銷魂香竟是如此不值一文,那想必對韓大人來說三千兩銀子也不過是九牛一毛,還請盡快還給我吧!”衛檀衣有意戳他軟肋。

“這是兩回事!”韓如詡氣急敗壞,“除非你能拿出證據來說明你是清白的,否則我就將你帶回大理寺!”

衛檀衣像是聽了個一點兒不好笑的笑話般,敷衍地笑了笑就轉身去打水。

“你究竟為何要逼死她?”見他躲開,韓如詡信心倍增,不依不饒地追了上去。

“我逼死了她韓大人就這麽心疼麽?”話說得竟像是承認了一般。

韓如詡搖著頭生硬地回答:“她的死活與我本無關係,隻是你這樣草菅人命,我身為朝廷命官……”“既是朝廷命官,如何不知大濟早已禁止民間研究巫卜之術,衛某不過普通商人,研習巫術害人莫非是不想活了嗎?”卻被衛檀衣急速攔斷。

“韓大人還是請回吧,掬月齋小廟難容大佛,隻怕髒了您的鞋底。”隻這麽冷淡地甩下一句,衛檀衣提起汲滿水的木桶,像是看不見他似的回到店裏。韓如詡愣在院子裏,半天反應不過來該如何做。

他也明白這一番話無非是警告他少抬出朝廷命官的架子,兩人相識以來盡管衛檀衣始終稱呼他韓大人,卻從未把他當成一位高官來對待,即使對待普通的客人也較之他尊敬許多,自己卻如此高姿態,確實會令人很受傷。

但另一方麵,他確實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在和他接觸,警惕他的一切言行舉止,若他們不是這樣的關係,難不成要說是朋友?

突然浮上腦海的朋友二字讓韓如詡稍微遲疑了一下。

他是把自己當做了朋友麽?就像與太子交往一般,不是應對客人,而是招待朋友。

自己和他是朋友?

韓如詡陷入了苦惱之中。若說是朋友,這樣握著自己一筆巨額欠債的人,總是有事沒事挖苦諷刺的人,誰會同他做朋友!若說不是,又為何許多誰也不知道的秘密他偏偏又有問必答,自己三天兩頭過來浪費他的好茶也不曾介意?

“韓大人,”淬思從門內探出頭來,笑得燦爛,“茶已經備好了哦!”

***

終究是男人。

畫扇微微一笑,開始寬衣解帶。遵從那個人的命令,她今日特意穿上了那件千年不壞的嫋羅華裳。傳聞嫋羅華裳為西靖武帝冷宮中的一名棄妃所製,月光下流光溢彩絕無僅有,後隨著和親公主柔芳傳入逐月,在逐月王室盡數死於大火之後,這件神奇的舞衣也隨著這位著名的和親公主消失在曆史之中。

那人將這獨一無二的舞衣贈給她,許諾事成後會迎娶她,她便欣然為他奉獻一切,哪怕是以自己的身體去伺候無數的男人,隻為從他們口中套出那人所要的秘密。

衛檀衣像是欣賞一件傑作般,微笑著看她漸漸將嫋羅華裳拉下肩頭。

“公子不來幫幫畫扇麽?”見他上鉤,畫扇故意停下來,略帶嬌羞地問。

衛檀衣輕輕一哼,道:“會有人來幫你的。”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先前被她扶回桌上趴下的韓如詡後背處突然騰起一團黑色的煙霧,緊接著便化作無數利爪向她伸來。

“啊——!”畫扇嚇得當場癱坐在地,抓著衣襟的手瑟瑟發抖。

“被糾纏了一生卻無所獲的繡娘,奉獻了一切卻被犧牲的柔芳,還有無數被甜美的謊言所欺騙的淒苦女子,她們的靈魂想必如同甘釀般美味吧?”衛檀衣自言自語道。

畫扇被那團黑霧包裹在其中,再是奮力尖叫也無濟於事,就看那一隻隻利爪從自己身上剝下一片片血肉,甚至能聽到比自己更加痛苦的慘叫與呻吟。

“吃了她們,別辜負我殷切的期待。”

那微微虛起的眼眸裏血色濃鬱,冷得叫人三伏天如曝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