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可知否,君恩淺處草方深(二)

正想著,前方突然沒了腳印。韓如詡茫然地四下找尋,終於發現了不遠處灌木叢上扔著一件白色長衫。“衣服怎麽會扔在這兒?”衣服在這兒,人應該就在不遠處吧,可為何沒了腳印?“難道他化成煙飄走了?”

撲了個空的韓如詡很是惱火,扔了長衫就要下山時,忽然想臉色變得很難看。

傳說這武公山裏藏著世外高人,莫非是把他虜回去做奴隸了?那似乎也不需要脫衣服,莫非是拖到附近吃了?呸呸呸人怎能吃人。脫了衣服若不是吃肉,那難道是……

韓如詡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屏氣凝神聽著周圍的動靜,雖然沒有任何不對勁,他還是想不出第二種情況,看來那位世外高人定是一名寂寞的女子,好容易見到了順眼的男人立刻就拖走了。

“咳咳!”再想下去就太不好了,韓如詡趕緊打住,還是決定去救人——不是救衛檀衣,而是救那個說不定會被咒死的高人前輩。

越往前路越是泥濘,韓如詡開始後悔自己幹嘛要胡思亂想,幹嘛要跟上山來,甚至是幹嘛要去找太子打聽,這人消失了於自己不是反而有利麽,追過來自討苦吃!

***

迷迷糊糊中醒過來,青年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花海中,背後是一片斷崖,還殘留著自己滑下來時候的痕跡。

這是哪裏?青年活動了一下全身,發現隻是左腳扭傷,其他並無大礙,便一瘸一拐地朝著眼前姹紫嫣紅的花海深處走去。

仿佛夢境一般開滿各色野花的山穀,清風拂過時撩起淡淡芳香,寂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花瓣摩挲的聲響,青年幾乎忘了腳踝的痛楚,癡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若是那山穀深處再走來一位絕世美人,他一定會認為這是臨死前的幻覺。

然而山穀中出來的並非絕代佳人,而是成千上萬的蝴蝶,它們扇動翅膀撲向盛芳的花朵,片刻之後又騰起,如此反複不休,猶如無數美麗少女在花叢中嬉戲。青年看得呆了,就連蝴蝶誤停在他的肩頭都未察覺。

如此美景,即使傾一生相伴又有何妨!

青年蹣跚地繼續前行,小心地避免踩到那些嬌弱的花朵,所過之處蝶翼扇動,灑下磷光閃閃的粉末。

這定是夢,總有一天會醒來,既是如此,且讓我此刻沉淪……

***

爬過大半個山頭,饒是韓如詡自幼習武也累得氣喘籲籲,兩腳灌鉛一樣重。

雨後的高山漸漸起霧,灰蒙蒙地看不清前方的路,他一步一摸索,好幾次差點滑下懸崖,驚得冷汗一層一層。“到底在搞些什麽,非到這種鬼地方來。”韓如詡陷入自我厭惡之中,罵罵咧咧。

又走了一段後腳下一滑,摔得滿身是泥,他大怒,索性不起來了,坐在肮髒的淤泥裏自暴自棄。以他極度愛幹淨的個性,這種事恐怕一生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可惜眼下他管不了這麽多,隻覺得一肚子氣沒處撒。

偏偏這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雖然不大,卻妨礙了視線,韓如詡隻好臭著一張臉往前走,想找一棵樹避避雨,而這幾步距離後,竟然看到了人。

霧中模模糊糊有個紅色的影子,看身高應該是一名男子,隻是那人背對自己,站在應該是懸崖邊的地方一動不動,雨絲打在他高束的長發上,他也毫不介意。

“請……”問字尚未出口,那紅色的影子縱身一躍竟是要投崖,韓如詡大驚失色,不顧全身酸軟就撲過去一把捉住了那人的手臂,幾經打滑後勉強抓緊了手腕,而他自己也因此撲倒在地,抱著崖邊的一棵馬尾鬆才算沒摔下去。

被他拉住的人呼痛一聲,在雨中抬起頭,兩眼像是燃燒著一樣怒視他。韓如詡一下傻了,這人……這人不是衛檀衣麽?

他為何要跳崖?他為何突然變了裝束?還有,自己救了他,為何他反而用那種眼神瞪過來?

“你!還不給我撒手!”衛檀衣仰頭沒一會兒就被迫低下了,否則雨水全都打在他的臉上,他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什麽?”韓如詡以為自己聽岔了,“好好的為何要想不開?”

衛檀衣又抬了一次頭,最後還是迫於雨勢用另一手擋住了眼:“你瘋了嗎!快放開……”

本是想說“我拉你上來再說”,結果經曆一場大雨後的崖邊泥土甚鬆,鬆樹本就是勉強紮根,下方已經全空,此時更加掛不住兩個人,“哢嚓”一聲斷了根。“哇!”韓如詡驚得慘叫一聲,頭衝下跟著那一人一樹一齊栽下了山穀。

失去意識前他腦海中最後閃過一個念頭——自己竟然是這麽滿身汙垢地去閻王殿!

***

門被敲響了,書房內的中年男子正高興著,隨口道:“進來。”

一隻漂亮的繡花鞋踏進了房門:“老爺,莫先生來了,是否請他到書房來?”

中年男子含笑搖了搖頭,招呼道:“不忙不忙,姚娘你來看,這是老爺我昨日剛得的寶貝,距今可有七百年之久,別看破舊,可值這一個園子那麽多啊。”說著,將一直把玩在手的古幣攤開在手心中給她看。

女子笑著走過去:“老爺,那要是在妾身和著古幣之間選擇,老爺會要誰?”

“這還用說,”中年男子一把攬過她的腰肢,“我的姚娘可是千金不換,區區一枚古幣哪能與你相提並論。”

“老爺!”女子嬌嗔了一聲,催促道,“快去吧,莫先生是這方麵的行家,老爺會高興的。”

中年男子笑著放開她:“還是姚娘懂老爺我的心,貼心,有你一個,哪怕滿屋子的寶貝全沒了也值得。”

在女子的反複催促中,中年男子握緊了古幣,隨她一同到廳堂見客。

女子口中的莫先生是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兒,一把山羊胡襯得他很有學識,其實不過是幾條街外一家玉器行的古玩商人,由於和這家老爺誌趣相投,不時就被請上門來,一同鑒賞主人的收藏。

“莫先生別來無恙?”中年男子美人在旁寶貝在手,笑得格外舒暢,與此相對,莫姓男子一把瘦骨,穿著也寒酸,隻能趕緊起來作揖問候。

寒暄過後二人分別入座,姚娘為他們端來了果品,而後便退了下去。

莫姓男子端著臉上不甚自然的笑容,試探著問:“不知道艾老爺近來可是有了新的寶貝,在下也想開開眼界,不知……”

中年男子笑嗬嗬地湊過去,壓低了嗓音:“不瞞先生,我今日得了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正是要給先生瞧瞧。”

“哦?”莫姓男子滿臉放光,“現在何處?”

“就在此處。”中年男子說著,打開了緊握的拳頭。莫姓男子趕忙伸頭看。

隻見那斑駁了圖案的古幣上赫然刻著“惠德通寶”四個大字。莫姓男子失聲驚叫:“這……!這可是真品?”

“確是真品。”中年男子頗為自得地道。

莫姓男子一副想要觸碰又畏首畏尾的樣子,連連稱讚:“這若是真品,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想那瓊朝不過短短數十年,鑄幣甚少,一枚也抵上萬金呐!”

這番話在中年男子聽來頗為受用,他所要的無外乎眼前這人的讚美與羨慕,便道:“莫先生言重了不過哪怕不值萬金,也算得上無價之寶了,想我艾某人一生喜好收集古玩字畫,終於還是得了一件稀世之寶啊。”

“是是,在下恭喜艾老爺了!”莫姓男子連連道賀,笑容卻不那麽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