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歡若見憐時,棺木為誰開(三)
“是嗎?嗯……非常感謝。”
韓如詡踏進門時,恰撞見衛檀衣一臉正經地對著架子上的鸚鵡如是說。“你跟一隻鳥說話?”你是中邪了還是裝神弄鬼。
“韓大人竟然聽得見,”衛檀衣摸摸鸚鵡的頭,順手給它的食槽填滿小米,“不妨說說都聽到了些什麽。”
“誰會聽得懂鳥說些什麽!”
這話才出口,鸚鵡就拍起了翅膀,大叫:“沒眼光!沒眼光!”
衛檀衣止住它胡言亂語,走向對麵的多寶格。“有醒酒的茶麽?”韓如詡老實不客氣地坐下,問道。
“我不喝酒。”“廢話,我是問你有沒有醒酒的茶,沒問你有沒有酒。”
衛檀衣半回過頭,聲音有些冷:“醒酒的劣等茶還不配進我這店。”
“不配!不配!”鸚鵡在架子上走來走去,怪腔怪調地學到。
“是你叫我去喝酒的!”韓如詡使勁按著額角,告訴自己切不可發火。
隻喝高等茶的店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嘴角勾起:“可我記得我沒說請韓大人喝過酒以後到敝店來吧?”
知道爭不過他,自己又頭暈暈,韓如詡胡亂地一揮手,靠在椅子裏:“我重新去惠安坊查看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有何不對,你葫蘆裏到底買的什麽藥?”冷不防一隻手直接拂上他的額頭。
“你幹什麽?”警覺地問。
衛檀衣麵無表情:“你在發燒。”
原來是發燒啊,還以為自己酒量減退了。韓如詡嘟囔了一句“原來如此”就伏在茶案上睡了過去。
“難道自己就沒有傘了麽?”衛檀衣望了望門外像是永遠也不會停的雨,“如此辜負旁人的心意。”
這一睡就睡到了黃昏,韓如詡被穿堂風吹醒,發現自己居然正對著大敞的門,身上連一條毯子或者一塊布都沒有,心下不由得惱火。盡管擅自給他蓋上別人用過的毯子他也會很生氣。
“睡醒了?那就走吧。”衛檀衣從後院走進來,手裏提著一隻剛點燃的燈籠。
“……去哪兒?”
衛檀衣將燈籠遞給他,自己撐開傘:“去會一會女鬼。”
***
黃昏的惠安坊已經見不到半個人影,由於所謂的女鬼至今未作惡,兵部並沒有額外派人巡視,但惠安坊的百姓還是不免害怕,日未落就已盡數回家。
“該死的雨。”韓如詡感覺背後涼颼颼的,手一摸才發現竟是傘骨滴下的水打濕了衣服,惱火地咒罵道。一把油紙傘兩人同撐到底是擠了點,不過自己沒有傘,也是無可奈何。
衛檀衣把傘遞給他:“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別讓燈籠熄滅。”
“什麽?”還沒弄明白他的意思,傘柄已經塞到了手中。衛檀衣走進雨中,背對著他一直走出了好遠的距離,隻能看到灰蒙蒙的景色中他白衣黑發格外醒目。
忽然吹起了風,輕柔地一陣,好似娃娃的手撓過般不痛不癢。韓如詡看了看燈籠,燭火並沒受到影響。春夏之交的黃昏還不需要用燈籠,看來不止這把傘,這燈籠怕是也有玄機。
風再起,就粗魯得多了,呼啦一下將細密的雨水吹斜,朝著人撲打過來。韓如詡趕忙將傘斜過來擋住,遮不到的位置,鞋子被浸透了。
這時天邊隱約地傳來低沉的吟誦之聲,含糊不清像是來自遠古,仔細分辨之下卻又發現發出聲音的人就在百步之外。韓如詡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方向,燈籠在風的餘威中輕輕搖擺。
衛檀衣此時雙瞼輕闔,兩手平舉至胸前,口中吟誦著模糊不清的句子,風隻微微拂動他的發絲和兩鬢邊的長絛,似乎畏懼他不明的力量。
忽地狂風騰起如暴怒的蛟龍,原本柔順的雨幕霎那間變成了巨大的漩渦,朝著衛檀衣卷去。
“小心!”韓如詡看得心驚肉跳,提醒才脫口而出,狂風已然掃到自己所在的位置,雨點像密集的箭矢一樣打在身上,傘上,像是即將穿透他們。幸而油紙傘雖然看上去脆弱,卻意外地結實,將蹲下身的他完全遮擋在後。
衛檀衣全身濕透,卻麵不改色,從袖中拈出一張花紋奇特的符,銜在口中,而後雙手合十,一動不動。漸漸地,風中顯現出一個女子的身影,從她袖中飛射出的無數白綾正是這肆虐的狂風本體。
“這到底是……”韓如詡探出個頭想問明情況,誰料一條白綾橫掃過來,險些將他掀進了河裏。
“什麽都別問,照我說的做。”衛檀衣將口中的符吹向空中,那軟軟的紙符竟像鷹一般迎著狂風急雨飛上天空。他很快又掏出一張符,在一角輕輕一撚,紙符開始燃燒,隻是那火焰幽藍幽藍,如同鬼火。衛檀衣將另一手在火苗上輕輕一抹,火苗立刻變成一簇火焰懸空在他手中。
風中的女子看到那火光,立刻抽回所有的白綾朝他刺來。
此時的韓如詡正護著燈籠小心地爬起來,眼中看到的是無數白綾猶如無數的白龍撲向一動不動的衛檀衣,一瞬間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明知必敗還敢過來的,也隻有你了。”衛檀衣托著火焰的手朝著前方伸出,轉眼間引燃了靠近的所有白綾,火勢銳不可當地撲向那女子,終於在她一聲驚呼中將她身形擊潰。
風停了,雨竟也跟著停了,快的好像剛才僅隻是樓上潑下了一盆水。
韓如詡低頭看了看蠟燭,火苗不知何時已熄滅。
“如此一來女鬼就消失了,韓大人可以到皇上麵前去領功,說不定能官進三品,衛某道賀在前了。”衛檀衣撥了撥濕淋淋的長發,朝他走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給我說清楚!”韓如詡一縱躍起,揪住他的衣襟。
衛檀衣微笑淡淡:“誠如你所見。”“我一直躲在傘後什麽都沒看見!”
盡管韓如詡暴跳如雷——在雨裏摔一跤全身又髒又濕,這讓他不發火都很難,衛檀衣還是笑得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雖然雨停了,也希望韓大人至少允許我先回去換一身幹淨衣服,坐下來慢慢說,”唇角又微微上翹,“你問什麽我都會如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