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話:置之死地而後生
開天辟地的第一道日光凝聚而成,無堅不摧的火焰神器鳳朝戟,自炙燕的手中飛出,直直朝著歌天台一角渾然不覺的千秋暖和昏迷不醒的曇落刺去。
“躲開!!”蕭此無能為力阻攔,隻能聲嘶力竭地大吼。
炙燕手掌淩空一翻,六條火蛇盤旋著困住了試圖營救的蕭此,在他身上反複留下灼傷。
而這時曇落終於悠悠轉醒,睜眼便見鳳朝戟向她們刺來,當即顧不得許多,扭身將千秋暖抱在懷裏。
千秋暖隻覺眼前一花,抱著自己的胳膊倏忽一僵,鳳朝戟已經深深刺進了曇落的後背。
傾國傾城的容顏瞬間因痛苦扭曲,戟尖幾乎穿透了她的身體,強大的火靈之力迅速侵蝕了她的五髒六腑。
蕭此愕然望著眼前的一幕,渾然忘了身周幾乎能將自己血肉蠶食光的火蛇。
炙燕神情冷漠,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曇、曇落姐姐……”千秋暖恐懼得話也說不出來。
然而一切並沒有因此結束,曇落蒼白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微笑,她咬著牙,將千秋暖緊緊抱在懷裏,撲身從萬丈高的歌天台上跳了下去。
台上的二人完全被眼前這一幕驚得失去了思考能力,炙燕瞠目結舌地望著這轉變,失去控製的滅世之火重新回到銅燈之中,靜靜地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渾身是傷的蕭此才迸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那足以令山崩地裂的負麵情緒竟是令歌天台也微微顫抖起來。
喊聲在空曠遼闊的天空中遠遠地傳開,即使是以極快的速度墜落的曇落與千秋暖也能清楚地聽到。
千秋暖到此刻仍不明白事情是怎樣演變的,呼呼的寒風吹得臉頰生痛,鳳朝戟仍插在曇落的身體裏,並隨著她們的墜落,不斷有鮮紅的血向上飛去,形成了一道模糊的紅線。
“你害怕嗎?”曇落氣若遊絲地問。
鬼使神差地,千秋暖搖了搖頭。
曇落微微一笑,將她抱緊在懷中,冰涼的唇貼著她的耳廓輕聲道:“我願用我的一切去報答他。”接著腦袋一耷,原本還微微吹拂在鬢角處的呼吸驟停。
千秋暖的心頓時如墜冰窟,但就在幾乎同時,她發現曇落慣穿的薄紗衣下有什麽正在伸展,沿著後背的兩片蝴蝶骨,越來越明顯。
她忽地記起在雙英山上曾見過曇落背上的紋身。
那時曇落告訴她,那是翅膀。
那逐漸舒展的異物終於從被風掀起的紗衣下伸了出來,迅速變成丈餘寬的一雙翅膀,二人下降的速度猛地減慢,迎著風那透明的翅膀載著她們在雲中滑翔起來。
千秋暖終於明白了,這是一場死亡飛行,曇落背後的翅膀隻有在死後才會顯現出來,她帶著自己和鳳朝戟一起從歌天台上跳下來,既能大大削弱炙燕的實力,保全蕭此,又能將自己從險境中帶離,置之死地而後生。
淚水脫離眼眶,在空中留下一道閃亮的痕跡,裹挾著飛舞的血絲升向高空。
若沒有自己,她該是會被這死亡之翼帶上無限雲端,這樣美的女子不屬於人間,唯有天空才應是她的歸宿。
千秋暖緊緊摟著已經逐漸變得僵硬的曇落的身體,好像失去了至親一般大哭起來,蟬翼般的翅膀載著她向未知的遠方滑去,這由生到死再重生的旅途仿佛沒有盡頭般漫長,恁是流再多的淚水也書寫不盡。
而此時千裏之外的水神宮中,歸泉身受重傷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幾乎連自我治愈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你的大膽實在是令我刮目相看,並且,”凝時走到他麵前,鞋尖幾乎觸到他的額頭,“每一次再見,你總能讓我對你更加欽佩,世上竟有人如此不自量力,不擇手段。”
歸泉咳嗽著吐出一口血,渾身都冷得像冰一樣,他甚至要以為自己的血也被凍住了,身為水部正神,被水靈之力封住的感覺,實在是前所未有的新穎。
凝時蹲下身,拇指與食指扳著他的下巴將他的頭抬起,淺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歸泉仇恨的眼神,盡管斷了幾根肋骨,又傷了諸多內髒,他也仍然沒有露出妥協的表情來。
凝時忽然笑了,手上力道大得歸泉忍不住皺眉,他戲弄般笑道:“水部正神?禦水大帝?怎這般沒用,想暗算我,卻被我收拾得爬也爬不起來,傳揚出去真不知要嚇掉多少人的下巴。”
歸泉虛弱卻倔強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將湧到嘴邊的血咬牙咽了回去。
“你倒有骨氣,可惜人活著不是隻有骨氣就足夠的。”凝時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甩開,起身便要走。
歸泉不知何處來的力氣,沾滿血的右手伸過去死死攥住他的腳踝。
凝時莞爾,彎下身好整以暇地望著他:“想向我求饒了?”
歸泉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手上卻絲毫不鬆懈。
“來不及了,”凝時握著他的手腕,硬是將他的手解了下來,然後踩在腳下,“你殺了我,奪走了屬於我的東西,我以為你不過是一時糊塗,今生再來見你,本想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誰知你喪心病狂,又將我封印在幽姬山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
凝時腳下用力,歸泉痛得叫不出來,隻有眉頭深深擰起。
他輕聲笑道:“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了,任何機會。”說完腳掌狠狠一碾,歸泉從喉嚨中發出痛苦的呻吟,右手的三根手指指骨被盡數壓碎。
黃昏的餘暉照進空蕩蕩的水神宮大殿,凝時將他折辱得夠了,終於踏著一地金黃走了出去。
微風送來一陣不同尋常的氣息,既像是悲傷,又像是憤怒,有心碎,也有絕望,他第一次感受到這麽複雜這麽強烈的情緒,不止來自一個人,強烈地震撼著他的心。
凝時目不轉睛地望著遠方,不自覺地歎氣:“才離開一會兒,這又怎的了。”
辨認了千秋暖的所在,凝時駕雲追去,一路跟到灶城鏡湖上空,一眼瞅見湖心燒得焦黑的島,皺眉自言自語道:“果然還是把炙燕惹惱了。”正要降下雲頭去看,不遠處“嘭”的一聲巨響,水花暴起兩層樓高。
剛經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轉眼又有不知名的巨【縱橫】物從天而降,今日來遊湖的人實在是倒了血黴了。
凝時不明就裏,降落在大火剛被撲滅沒多久的島上,踏著殘垣斷壁找人:“小暖?”不見回音,便以千裏傳音輪流呼喚她與蕭此,意外的是,蕭此那頭沒有動靜,千秋暖哽咽的聲音卻傳了回來:“凝時……”
“發生了何事,你們人在何處?”凝時顧不上疑惑她何時學會了千裏傳音,問道。
千秋暖斷斷續續地嗚咽著回答:“曇落……沒有了……蕭此和、和炙燕……”
什麽叫“沒有了”,凝時疑竇叢生,趕緊撿重點問:“你現在何處?”
“在水中……”
凝時一愕,旋即明白過來,快步走到湖邊,雙手結勢,念起召喚咒,霎時間湖水無風生巨瀾,龍吟之聲傳蕩開來,隻見一條渾身覆鱗體型細長的神獸自水下躍出,附近來不及避閃的船隻俱被掀得翻了過去。
神獸踏著水紋來到島上,將口中叼著的一團放在了凝時的腳邊,繼而又轉頭向天空飛去。
渾身濕透的千秋暖目光呆滯地坐在燒焦的草地上,凝時在她身旁蹲下,溫聲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千秋暖哭得嗓子都啞了,思維混亂,語序也顛三倒四,凝時頗費了一番功夫才聽懂了自己離開這半天工夫,竟是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
“莫哭了,現不是哭的時候,逝者已去,蕭此還在歌天台上,須得趕緊過去,否則他也難逃一死。”凝時托著她腋下將她扶起,不放心她再去騎狻猊,隻得自己駕雲載著她。
二人趕到歌天台上,炙燕與蕭此均不在,想是返回宮殿之中去了。
千秋暖望著四周翻騰的雲霧,鼻子又是一酸,眼淚吧嗒吧嗒掉。凝時歎了口氣,將她留在原地:“你在此處等著罷,你沒有北鬥鑰,去了也幫不上忙。”
千秋暖麻木地點點頭,凝時便獨自一人又朝火神宮正殿飛去。
正殿之中,炙燕斜靠在寶座中,兩側有侍童搖扇捐風,端茶捧香,人人都是戰戰兢兢,一聲不響,唯恐驚擾了正神思考,轉頭便成了泄怒的對象。
“耀火大帝好大派頭啊,發個呆也要一群人伺候。”
大門外遙遙傳來一聲清朗的說笑,數名侍童均嚇得汗毛倒立,心下猜測究竟是誰這麽不要命,敢來掀火部正神的逆鱗。
炙燕陰沉著臉,抬眼看去。
門外大搖大擺走來一人,白發如霜雪,衣袂似雲水,並沒有刻意的動作,卻隱隱有一股不容下視的氣勢,從容自然,毫不畏懼。
炙燕一擺手,侍童們如逢大赦,趕忙依次退了下去。
凝時麵帶微笑,老友相見般問候道:“怎臉色這般難看,剛殺了情敵,教訓了負心漢,不該開心才是嗎?”
炙燕麵無表情,一手支頤,漠然道:“我看起來像是不開心的樣子嗎。”
“這不好說,畢竟我從未見你開心過。”凝時笑道。
炙燕被他取笑了,卻並不發怒,目光落在座前台階上,許久之後才緩緩問道:“你究竟是何人,上回麒麟城外驛館中,你破我焰咒鎖竟是不費吹灰之力,須知當初我與歸泉交手,他亦不能做到。”
凝時莞爾:“我是何人並不重要,你既知我能破焰咒鎖,當明白自己並不是我的對手,我無意與你為敵,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接著麵色肅穆道:“將蕭此交出來,我便將鳳朝戟還給你,若不交,最後人財兩空可不要怨我。”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炙燕垂下眼簾,似乎在權衡利弊。
凝時也不著急,籠著手等。
也不知過了多久,炙燕長歎了一口氣:“人你可以帶走,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