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山雨欲來

比武即將開始,所有人都到擂台邊去看好戲了,酒肆裏連個看門的人也見不著,凝時在櫃台後翻出一隻碗,又跑到後廚才找到涼開水,提回來時,千秋暖已經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邊發呆了。

“喝點水罷,莫太難過了。”凝時倒了一碗水給她,她就端起來喝,一邊喝,眼淚還一邊掉,滴滴答答混進了水裏。

狻猊在一旁蹲著,剛才被千秋暖揪得疼,這時拱拱她的小腿,求安慰,千秋暖卻感覺不到一般,邊哭邊喝水。凝時無奈地推了推狻猊:“自己去玩。”狻猊隻好萬分委屈地爬起來走掉。

下麵喝上麵漏,沒完沒了,凝時終於忍不住笑了:“還是不喝的好,喝得越多哭得越多。”搶走了她手裏的碗,轉身想去找點熱水來給她擦擦臉。

掉了腦袋的麵人躺在木桌上,千秋暖哭得雙眼紅腫,目光呆滯地看著它,心裏已經不難過了,可是眼淚還像漏水一樣繼續流。

蕭此躲在門外看了一陣,見凝時走開了,才放輕腳步走進來。

千秋暖對他的到來無知無覺,蕭此也不驚動她,就站在她身後默默地看著。

過了一會兒,千秋暖伸出手把那麵人拿起來,拔出竹簽,然後恨恨地從麵人**插進去。

蕭此:“……”

然後還不解氣,又把那顆腦袋放在桌麵上,嘭地一巴掌拍成麵餅。

蕭此差點爆笑出來,見她還要再去撕扯那麵人的手腳,忙不迭地從後麵抱住她:“好了好了,還沒完了不成。”

千秋暖絲毫不為所動,就著竹簽就將麵人向後拍去,蕭此趕緊閉眼,麵人敲在他額頭上,唯一完整的一條腿也斷了。

“別鬧了,聽話。師父錯了,以後不說這種話,乖,不哭了。”蕭此將她手裏的竹簽抽出來扔到一旁,抱著她在條凳上坐下,用手心擦了擦她的眼睛,好聲好氣地哄道。

千秋暖木然轉頭看他一眼,道:“你是誰師父,從來也不認識你。”

蕭此笑著抱緊了她:“就許你說氣話,不許我說?你剛才那些話換做是別人說出來,不知道已經死多少次了,還敢讓我在這兒低聲下氣地哄?”

千秋暖撇撇嘴,不理他了。蕭此等了一會兒,見她沒反應,就彎頭湊到她麵前:“還生氣呢?師父再給你買個麵人?”

“不要。”

蕭此忽然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便模仿著她當日的語氣說道:“徒弟,不要對著師父嬌嗔,師父會吃了你的。”

千秋暖撲哧一聲破涕為笑,一旦笑出來也就再不能繃起臉了,心裏已經原諒了他,可又覺得這麽放過他太對不起自己剛才氣吞山河的大哭了,該怎麽辦呢?想了想,開始談條件:“以後再敢丟下我被人欺負,我就……”一時卻又想不出什麽好的懲罰措施。

“誰欺負你了?”蕭此卻揪住了她前半截話,嚴肅地問。

千秋暖一噎,忽然想到要是告訴他紫鳶的身份,不就等於自我否定了麽,正想算了,蕭此卻較真了:“快說,誰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敢欺負你。”

猶豫了下,還是把那天他跟著炙燕走以後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話說完後蕭此沉默得可怕,千秋暖戳了戳他:“蕭此?蕭此,你啞了麽?”

蕭此用下頜蹭了蹭她的側臉,話語不聞息怒:“我記得了,走,師父帶你看熱鬧去。”說著將她抱起就往外走。

千秋暖哭笑不得:“你記得什麽了。你確定是帶我去看熱鬧,而不是去看未來的師娘?”

“這世上沒有人夠格做你師娘。”

說著,蕭此大步朝酒肆外走去,千秋暖坐在他胳膊上比他還高了一個頭,慌亂地大叫了幾聲喂,沒能阻止他的前進,腦門咚地一聲撞上了門框。

一直在暗處的凝時見了這一幕,險些笑倒在地。

來到擂台邊時,台上的兩人正鬥得不分上下,蕭此抱著千秋暖擠進人群,指台上那手持細劍的女子道:“那人如何?”

千秋暖還在揉撞疼的額角,看了一眼就心不在焉地回答:“嗯,身高適當,體型勻稱,相貌堂堂,就是太沒陽剛之氣。”

蕭此掐她一把:“誰說那白斬雞一樣的男人了,看那個女的。”

女人她可就欣賞不來了,勉強看了幾眼,敷衍道:“還成,一夜情的話可以考慮。”說得四周的看客都用古怪的眼神看來。

沒幾個回合,那女子賣了個破綻,白斬雞不疑有他,搶攻不成反被劍尖指住了咽喉,在台下一片鼓掌叫好聲中恨恨地下場了。

蕭此看得十分滿意,又對她說:“剛才凝時給我支了個招,看她快打不過的時候作弊幫她一把,多幫幾回她就會知道有人在暗中助她,等沒人敢向她挑戰以後就自己上去,輕輕鬆鬆打敗她,再偷偷告訴她真相,這樣她就會心懷感激敬仰,主動投懷送抱。”

千秋暖無語地看了他一會兒,反問:“你確定她不會惱羞成怒甩你一記耳光然後走掉?”

蕭此威脅道:“別咒師父挨耳光,不然打你屁股!”

一提到打屁股,千秋暖立刻條件反射地想起玳瑁簪被送人的事,頓時渾身都僵硬了,想逃,奈何自己被抱在半空中,隻好不斷祈禱他不要問起自己為什麽不插這根簪子。

可惜怕什麽來什麽,蕭此突發奇想地問:“買給你的簪子呢,怎不拿出來戴著,還賭氣呢?”

千秋暖訕訕地不知道說什麽好,忽然看到那姑娘又把一個男人踢下擂台,一片掌聲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上擂台,趕緊拍拍蕭此的背:“快看擂台上!”

接連挫敗五個男人的俠女正向台下拱手示意,忽然見大家都望著自己身後,立刻警惕地回過頭,望著信步走上台來的年輕男子——眉似濃墨,眼如深潭,手中不是刀槍棍棒,而是一柄折扇,輕輕一展,便化解了台上的戾氣,當真是俊朗挺拔氣度非凡,霎時間吸引了不少台下多情少女的目光,就連那巾幗不讓須眉的俠女也看呆了。

千秋暖緩緩地搖著頭說:“真是我走到哪兒,他就出現在哪兒,我的氣場當真有這麽牛【縱橫】逼的?”

蕭此卻皺起眉:“又是這臭小子,老子看中個女人怎麽一路都是坎坷。”

不錯,那半路殺出的陳咬金正是辨陽,按理說他結束了對木國的友好訪問,應該會疏翎身邊去了才對,怎麽又出現在了雙英山?千秋暖摸頭不著腦,就看辨陽迎著那姑娘的細劍輕輕一轉腕,折扇卡住了劍鋒,再一抽手,姑娘的兵器就脫手而出,飛下了台。

“靠!”蕭此炸毛了,把千秋暖往地上一放,粗魯地推開人群就往前走,四周的人被推得東倒西歪,發出抱怨聲。

“靠!”千秋暖暴走了,每次看熱鬧都是看一半就把她扔在人堆裏,擠來擠去也就算了,還挨了好幾腳,得虧這年代還沒發明高跟鞋,不然自己早就殘廢了。

蕭此擠到台前,正要上去,就見對麵有一人搶了先——是凝時。

“堂堂一族上仙,跑來這兒欺負凡人,莫非還嫌昭金大帝不夠丟人?”凝時更灑脫,兩手空空就上去迎戰。

千秋暖好不容易也跟著擠到台邊,蕭此已經追著那俠女跑了,她一看台上的倆人就傻眼了:“什麽毛病啊,怎麽都擠著上去。”

台上,辨陽從未見過凝時,聽他一語道破自己的身份,心中暗暗有些驚訝,麵上卻十分坦然:“閣下何出此言,我純以武技會友,閣下可見我用了半點仙術不成?”

凝時冷笑:“上仙靈根較凡人純淨,又有正神親傳心法相佐,眼力足以看破對手的行動,身法更可輕鬆破解對手招式。若這也不算作弊,那武林大會就沒有辦下去的必要了。”

看客聽到這兒紛紛起哄,辨陽麵上掛不住了,仍強笑道:“看來閣下定是高人,修為不在我之下,不如我們切磋切磋?”

“你不是我的對手。”凝時卻淡淡地回應。

辨陽頓時漲紅了臉,瞪著他,努力回想眼前這大誇海口的人究竟會是誰。辨陽自問是金族上仙中的翹楚,就是對上火族上仙也未必會輸,敢輕描淡寫地說自己不是他對手的,難道是護法?可是五族現僅有兩名護法,這人顯然既不是蕭此也不是思賦,那他……

局麵僵持了,台下千秋暖有點看不下去,辨陽好歹也是上仙,被這麽羞辱,未免太過了,於是衝台上揮了揮手:“我說,你們倆半斤的八兩,都別再上麵浪費時間了,讓別人好好比賽啊!”

辨陽聞聲轉過頭,千秋暖衝他笑了笑,他卻皺起了眉,眼神疏離而戒備。

負手而立的凝時瞥了一眼人群,便對這變故了若指掌,遂好整以暇地笑著對千秋暖說:“怎麽就你一個人,蕭此呢?在那兒別動,我教訓了他就來。”說著袖子一揚,強大的內力將辨陽逼得後退了兩步,隻勉強穩住身形。

辨陽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對方甚至還沒動手,自己就下盤不穩,若真交了手,說不定一回合自己就被掃飛了,輸不丟人,丟人的是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家夥。凝時都快走下台了,他大步追上去厲聲問:“你究竟是何人!”

凝時揉了揉千秋暖剛在門框上撞出的包,雲淡風輕地回答:“我是水部正神……”

周圍人頓時嘩然一片,辨陽瞪大了眼望他,口中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你……”

“……也害怕得寢食難安的妖魔,”凝時補上後半句話,促狹的笑意在唇邊一閃即逝,“名字就不用問了,半夜做噩夢可不好。”

水部正神也害怕的人,那就隻有——

辨陽沉聲道:“你是被她從幽姬山放出來的那個散仙。”

凝時牽起千秋暖的手,似笑非笑地望了某個方向一眼,道:“你還是別在這耽擱時間為好,我怕蕭此尋不到美人,卻正好遇上……”一頓,微笑起來,“說不定會殺了她。”

辨陽聞言臉色大變,顧不得再同他糾纏,掉頭就衝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