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悶虧

樂非笙微微蹙眉,不太理解:“昨晚?難道除了在床上睡覺,還能去別處不成?”

沉水哂笑:“真是巧了,昨晚宮裏走了水,所有人都醒了,隻有先生一人未被驚動,看來昨夜是睡得不錯。”

樂非笙一雙漂亮的眼忽地虛起,說話的口氣也沒那麽客氣,甚至連官話也不說了:“我一直都睡呢好,打雷也不會醒,咋個,不行噶?”

眼瞅見天逍在榻上拚命揮手,比比劃劃,卻是看不懂,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一直都睡得好?那前幾日在我樓下吹塤的是誰,難道是我見鬼了?”

沉水這話一出口,天逍揮手的動作更大了,像是急得頭上冒汗了一般,拚命打手勢,但樂非笙瞧了半天,實在是領會不了,便索性不去理他,自回答道:“吹塤呢又不一定是我,更莫說我呢塤上回在內務府就著收克掉,還吹個歪歪。”

“是嗎?”沉水的語氣略有點遲疑,但仍不信他,“那如果我說那人吹的是望海潮,先生又如何解釋?”

天逍手一僵,腦袋一耷,放棄了。

樂非笙終於有點明白過來,看樣子是公主誤把這吹塤的和尚當成了自己,而他似乎也不想公主知道真相,才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地,希望自己承認這樁事兒。

可笑!大半夜的不會周公,跑到公主閨房外吹塤來,說輕了是擾人清夢,說重了就是淫【縱橫】心亂行,要他背黑鍋,當他是傻的嗎?

於是樂非笙果斷搖頭:“不關我呢事,樂譜不是著人偷克掉,說不定是那鍋賊在吹。”

天逍悲痛萬分地將腦袋磕在了矮幾上。

樂非笙總算還沒有落井下石,話說到這兒裏就收住了,沉水沒有十足的證據,隻好悻悻地作罷,卻聽他又道:“為何要問我昨夜在何處,懷疑是我縱火?”

“我……”

“不是不是,你想多了,”沉水剛說了一個字,又被天逍搶斷,“其實……唉,還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攔著公主不讓她去找你。”

樂非笙揚了揚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天逍舔舔嘴唇,一副老實的樣子,說:“你剛才也聽到公主說了,前幾晚都有人在樓下吹塤,昨晚突然沒了,公主心裏就有點空落落的,加上獨秀閣又著火了,就更睡不著了……於是呢,就想去琴舍找你,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太好,嗯,不太好,為什麽呢?你連著幾個晚上都在樓下吹塤,一定是睡得不好,那今天好容易睡個好覺,著火了都沒醒,那就讓你好好睡唄,於是我就磨著磨著……公主就沒去找你。”

扯,盡管扯,繼續扯,沉水翻了個白眼。

“原來如此,”也許是這解釋聽起來還算合理,樂非笙至少看上去是信了,微微頷首,對沉水拱了拱手,“公主若是夜裏睡不著,隨時可以遣人來傳我,我住在琴舍,吃公主的,用公主的,唱個搖籃曲……嗬嗬,小意思。”

沉水欲哭無淚,隻好也跟著嗬嗬兩聲,心裏早把身後那敗類踢了一頓。

樂非笙又道:“我早晨起來才聽說獨秀閣失火的事,碰巧又想向公主告假一日,就過來看看,不過我同這素竹小樓似乎八字甚不合,每回來都被當成壞人。”

他語氣雖是平常,話語中卻帶了幾分不滿,沉水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得轉移話題:“告假一日,你要上哪兒去?”

“明日是下元節,想出宮去走走。”

經這麽一提醒,沉水才猛然記起,明天就是十月十五了,按祥國的習俗,這一天都是要吃糍粑放河燈的,人們會在天黑以後搭起戲台子,咿咿呀呀唱到天亮,能讓樂非笙感興趣的,十之八九也就是這些民間的曲藝了。

也不知遠在華國的娘還好不好,還有師父……沉水晃了晃頭,把這個念頭驅散,然後道:“我請你留在宮裏不是把你關在宮裏,想出去隨時可以出去,不必向我告假,差人去給內務府打聲招呼就行。”

樂非笙拱手謝過,轉身就要走,沉水提了口氣,想說什麽,他察覺到,於是又回過頭來:“公主還有事?”

沉水原想問他會不會一走了之,後又覺得似乎有點不妥,便隻是道:“我也想去,行嗎?”

“這有何不行?下元節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公主想去便去,”樂非笙失笑,接著瞥一眼盤坐在軟榻上的天逍,補充,“不過我喜歡一個人隨處走走,公主另請人陪吧。”

盡管從來也知道他說話從不帶拐彎,更不在意是否會傷到人,但這麽被他當著人的麵兒回絕了同遊的請求,沉水還是覺得下不了台,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天說不出話來。

換做是身後那人,隻怕是要撲上來連聲答應,生怕答應晚了自己會後悔吧,若是精明到君無過那地步,說不定自己還沒開口,他就會主動邀請。敢拒絕她的,大概隻有樂非笙——隻有這眼高於頂的家夥。

大概是想到自己畢竟吃人嘴軟,樂非笙又隨便給了個台階:“公主是怕我一去就不複返了?不會的,宮裏的生活滋潤,我何苦出去一個人奔波受罪,宵禁……下元節無宵禁,天亮之前必會回來,公主可放心了?”

殊不知這話恰恰又點破了沉水未出口的話,隻讓她更加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樂非笙走後,天逍小心翼翼地問:“我陪你去?”

“不要,”沉水瞪他一眼,斬釘截鐵地道,“有你在的地方準沒好事。”

“話也不能這麽說……”天逍搔搔脖頸,沒有繼續央求,倒是有點出乎她意料之外,沉水乜著眼看他,口中嘲道:“咦?我還以為你會死纏爛打一定要跟去,莫不是我高估了你的臉皮厚度?”

天逍看著她,然後吞了下唾沫,建議道:“要不重新來一次?”

沉水卻輕描淡寫地否了:“不用了,我改變主意了,明兒個用了晚膳以後到樓下等我。”

天逍頓時喜上眉梢,張口就問:“為啥?”見她臉色一沉,像是要把剛才在樂非笙那兒碰壁的怒火也轉嫁過來,趕緊自打一耳光裝作沒問過這傻問題,“我是說……你想跟蹤瘋子樂師?”

“再說吧,看我心情。”沉水揉了揉眉心,困意湧上來,隨意往榻上一倒,便合眼睡去。

這秒睡的功夫讓天逍一陣無語,起身替她脫了鞋蓋了被,然後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其實你不必這麽累,一切盡可交給我。”

沉水在夢中皺了皺眉,低聲咒罵:“滾開……”

天逍無聲地咧嘴笑了笑,然後在她耳廓上輕若浮羽地吻了下,乖乖地滾了。

他那一記手刀打得甚是重,以至於玉止霜第二天也還是頭疼,沉水不放心這孩子再回龍磐閣去,便將他留在素竹小樓,姐弟倆一塊吃了晚飯,含月上二樓來通報說不苦大師在樓下候著了時,小郡王正在喝湯,一不留神被嗆到,差點噴了滿桌。

“姐姐和那個禿驢……一起過節?”玉止霜勉強止住咳嗽,艱難地問。

“別這麽叫他,宮裏的禮節都忘哪兒去了,”沉水板著臉教訓了句,放下了手中玉箸,“姐姐去辦正經事,你乖乖在宮裏待著,那神秘人若再來找你,千萬小心,別我回來時候這樓也給燒了。”

玉止霜還用帕子捂著嘴,不安地道:“姐姐,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要小心。”

沉水莞爾一笑,摸摸他的頭:“知道,姐姐心裏有數。”便起身下樓去了。

十四歲小孩都看得出來的問題,她一個骨子裏浸滿血淚的亡國【縱橫】之君怎會看不出?沉水擺出一副心無旁騖的微笑,迎著看上去有些緊張的天逍走去,心裏卻在暗笑——跟不了他,還防不了你?有鬼沒鬼,今晚便可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