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攆人
為了一個不願還俗的和尚遣散宮中麵首,真這麽做了,旁人會怎麽想?
阿彌陀佛,大家一定會覺得這公主性情驕縱,逮著漂亮的,就算對方是一個出家人也不放過,仗著權勢便要強人所難。
那混帳家夥打的如意算盤,就是要這口黑鍋把她也一並拖了進去,一個是紅顏禍水,一個是逼良為娼,誰也沒好過誰去,將來就是沉水想反悔,把他一腳踹開,說不得還要再添一道“始亂終棄”的薄情罪名。
沉水氣得一夜沒睡著,在榻上翻來翻去,快天亮時候就心力交瘁地起了床,也不喚人來伺候自己更衣,而是提筆寫了一封信,將養在窗外的鴿籠打開,把信綁在鴿子腿上,趁著大家都還沒醒,放飛了出去。
這鴿子是軍營裏培養出來專門送軍報的,龍涯臨行前送了一隻過來給她,好讓她如果遇到大麻煩可以和遠在華國的他們聯係上,畢竟一國之君禦駕親征,打不下外麵是小事,窩裏反了那可是大事,須得防著。
為這麽芝麻綠豆大的事動用軍鴿,沉水心裏多少有點愧疚,但若是不說,將來出了亂子更加麻煩,還是說一聲為好。
天亮以後,含光含霽上來伺候她洗漱用膳,沉水便叫含光去把宮中所有麵首召集到轅台上等候,含光答應著,又多問了一句:“樂先生也叫上嗎?”
“叫上,他若是不去,就著人打暈了扛過去。”沉水抿了抿胭脂,頭也不回地吩咐。
有了昨日發怒的事情,今日她再要出門,便無人敢阻攔,沉水登上轅台時,二十餘名年輕男子早已等候多時,見她到來,紛紛跪下迎接。
君無過和樂非笙也在人群中,相隔數尺,各自以探尋的眼神看著她。
內侍端來了椅子,沉水便在遊鴻殿前坐了下來,一擺手,示意所有人安靜,然後轉頭問含光:“怎麽不見天逍?”
含光“咦”了一聲,訝然反問:“也要叫他嗎?”
“當然要叫他,他可是今天的主角,他不來怎麽行。”沉水故意把音量控製得既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到,又不會讓人覺得她是故意為之,她這一說,人群中君無過的臉色就微妙地發生了變化,其餘麵首還在小聲交頭接耳,猜測公主召集大家的用意何在,他已悄悄退到人群最後,不動聲色地繞到了樂非笙身旁。
樂非笙大概是剛從被窩裏被傳召出來,正籠著手打嗬欠,忽地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樂先生。”回頭一看是君無過,便一臉不耐煩地操著南疆方言問:“整喃?”
君無過拱了拱手,恭敬地問:“公主召大家來此,事前可同先生說過?”
昨日他才和沉水商定,要等玉寰舒回來才遣散麵首,今天卻突然急不可耐地就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處,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橫了一條心,要立刻打發所有人離開,也一定找到了背黑鍋的人。
“你太抬舉我了。”樂非笙不屑地拋給他一句,然後就轉過身去不搭理他了。
君無過眼中掠過一道寒意,嘴上仍保持著謙謙風度:“失禮了。”然後回到了遠處。
把人從宮裏攆出去可不同於放生一兩隻烏龜,沒有個理由,是難以服眾的,就算沉水可以不在乎這群怨夫到了民間亂傳謠言,內務府那邊要登記,也不能沒個說法,所以這黑鍋是一定要有人背的,如果不是這個新來的樂師,那麽就隻可能是……
沒一會兒工夫天逍就小跑著來了,當著一眾麵首的麵兒徑直跑到沉水的座位邊,笑容燦爛地問:“什麽事一大清早的叫我過來?”
既然要做戲,那就得做得讓人相信,沉水見他跑得一頭是汗,便掏了自己的帕子遞過去,溫聲細語地道:“何必跑得這麽急,快擦擦。”
天逍被她的溫柔搞得一愣,接著飛快一瞥轅台上那一眾人,脫口而出:“今天?”
“今天,”沉水見他不接,便挽了袖子,親自替他擦汗,“我既許諾了你,便會守諾。”這一言一行,意味明顯,台子上那些幹晾著的麵首們頓時心裏都明白了七八分。
公主這是尋到了真愛,要將他們從宮裏除名了。
習慣了宮中養尊處優的日子,誰還願意到外麵去自己奔波?眾麵首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齊刷刷地跪了下去,哭聲震天:“公主開恩啊!”
沉水絲毫不為所動,眼色示意含光,含光便大聲喝道:“都安靜下來!”待那群真哭假哭的男人們陸續安靜下來,她才緩緩開了口:“你們當中,資曆最老的跟了我兩年,資曆最淺的也有小半年,不論時間長短,我待你們如何,你們自己心裏有數,想必不用我多說。”
麵首們麵麵相覷,心裏都有些納悶,這心裏有數,到底是好,還是壞呢?你賜我們錦衣玉食不假,可也逼得我們不得沾女色,兩者勉強相抵消,不好說啊。
沉水接著又道:“我當初決定收留你們,也有人勸過我,說這樣做不妥,日後我遇到了真心喜歡的人,對方必會因此看輕我,不信我,但我沒有聽勸,一意孤行,直到今日,才意識到自己當初真的是錯了。”
“今日召你們來,便是要宣布一件事——從即日起,你們不再是我的麵首,我將你們放回民間,還你們自由之身,不論過去你們是達官貴人,或者劫匪流寇,出了碧落宮,就是庶人,各自去尋出路,謀生計,另找心儀的女子婚配,同我再無任何瓜葛。”
她的話語句句清晰,聲聲明朗,並毫無置喙的餘地,清楚明白地告訴他們,這是一個決定,而不是一個建議。
公主的麵首,就如帝王的妃子一樣,空有一身榮華富貴,說到底不過是個奴才,主子說不要你,還由得你選?麵首們個個默然低下了頭,接受了這個殘忍的事實,當沉水說了“君無過,樂非笙,你們倆先留下,其餘人各自回去收拾東西吧”後,大家都低眉順眼地排好隊朝轅台下走去。
天逍彎下腰來,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太狡猾了吧,話說一半,是不是在盤算著過河拆橋啊?”
沉水嘴角一勾,在他麵上戳了戳,道:“大師請放心,我絕不會強人所難,若是大師最終仍是決定一生修行,本公主也會將心比心,放你自由的。”
“怎麽睡一覺起來,你就變得這麽狡詐。”天逍頗為痛心地捂著半邊臉頰道。
沉水笑了笑沒搭腔,轉而看向台子上剩下那兩人。
君無過斂著手低頭不語,樂非笙卻是朗聲笑道:“公主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非笙十分佩服,不過讓我更加佩服的是,公主竟然可以不畏世俗眼光,以這等激烈的方式示愛,頗有我們南疆女子的果敢潑辣之風,大師有此豔福,非笙羨慕不已。”
天逍忙還禮道:“哪裏哪裏,一分汗水一分收獲罷了,公主賞罰分明,定不會始亂終棄,是吧公主?”
沉水冷冷哼了一聲,警告道:“你不要得意忘形了。”
樂非笙看了看他們,又品味了下那賞罰分明四個字,明白過來,便笑道:“此事怕是另有內情吧,公主既然讓我留下,那我就回去睡覺了,十日之約,還請公主莫要忘記。”
“嗯,我記著呢。”沉水頷首,樂非笙就籠著袖子走了。
君無過直等到這時才舒展開緊鎖的眉頭,遠遠地問:“大師能否暫行回避,我有話想與公主單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