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好不容易把那個麵帶和煦,實際又賴皮臉皮又厚的龍皓遠驅逐出門,零輕輕地歎了口氣,挨著床梁,平靜地望著床上的絲被發呆。

好久好久,沒有試過這般寧靜地待著了。從前過慣了取人性命,毫無感情的生活,如今那顆冰冷的心漸漸竟有了些溫度。是因為現代的人的淡漠,還是因為她身體內的屬於婉兒的心髒在指使?

修長素手輕輕抬起,隔著單薄的外衫,青蔥纖指慢慢撫上了心頭的位置:“婉兒,殺手也能有心嗎?”說罷,秀顱一低,便瞧見了擱在身旁的白玉簪,溫潤的玉質,上頭的鸞鳳就似要飛舞而出一般,十足美豔。

執起白玉簪,零雙手交握,把它緊緊地捂在胸前。就在這時,心頭忽如大錘猛擊,一陣沉痛,零不覺彎下身來,麵上的閑愜瞬間變得猙獰。緊咬著牙關,她低叱了一聲:“該死的,該死的上官峰!”

生死蠱一般也就一個月月初才會小痛一陣,隻因體內的子蠱新陳代謝會觸動各類神經。但是月初婉兒才忍過那陣痛,自從她穿越以來,算上在上官家的那次吐血,她就已經受過兩次的劇痛了,也就是說,這兩次並不是摜然,卻是上官峰操縱母蠱控製的。

“好狠的心,親生女兒都不留情,不愧是,奸商……這是要驚醒我不要搞花樣麽……嗬……”不知是室內熏香的作用,亦或是受傷後身子的虛弱,零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渙散,那咬牙道出的冷諷隨著她的昏沉漸漸沒了聲響。

“噗”的一聲,她保持著彎身的姿勢,昏倒在了絲被上,手中那根白玉簪在透進窗戶的豔紅晚霞下閃耀著盈盈的光輝……

當美眸再度睜開,周圍卻是熟悉的暗黑空間,白霧彌漫,神秘而典雅。零記得,這是她與婉兒夢中相見的空間,這麽說來,法空大師又作法了。

“零。”一聲輕柔的呼喚從身後傳來,零盈盈轉身,時光就定格在這一刻:一個身著素白雅然的內衫,外頭披著件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蓮足未著繡鞋,赤足而立;一個穿著幹爽利落的貼身牛仔褲,外套修長素白的羽絨服,腳上踏的是簡單明潔的駝色短靴。

曾經,那個淡雅飄渺的身影是上官婉兒,利落幹爽的是零。一想至此,零不覺啞然一笑,原來她的身子套上這麽青春活力的服裝,也是十分順眼的,“法空大師作法讓我們相見的?”

“你笑起來很美。”上官婉兒答非所問地回答道。一張素淨白嫩的嬌顏上染上了幾抹健康的粉色,不再向從前那般猶豫蒼白,看來現代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果真讓她走上了幸福的路。

零緩緩走上前去輕輕拉著婉兒的手,一雙蓮足踏在地上,就如同走在湖麵一般,秀足所到之處,均泛起了一陣遠蕩的漣漪。“我們兩個無論聲音容貌不都一樣,我就是你,不是嗎。”語帶柔意,麵帶柔色。不知為何,對著自己的前世,隻覺心中如同灌滿暖水一般溫熱。

婉兒輕輕搖了搖頭,溫柔道:“不一般,你的氣質,我永遠學不上來。在我看來,你的美遠遠超於這世間任何一個女子。”

輕笑地望著她,零沒有接話,美不美於她,並不是件重要事。

“啊,差點忘記了。你受傷了!”婉兒心疼地呼道,一雙美眸直直地望著右胸的位置,似乎能透過那兩層薄衣看到裏頭的,素白的手想要撫上去,卻又不敢,就那樣尷尬地停在了她的胸前。

抓起她的手,輕輕地附在右胸的外衣上,零淡笑著安慰了一聲:“不礙事。不過是劍傷,我不放在眼內,更何況,有太醫為我診治,不是嗎。”

感受到手下那溫燙的體溫,婉兒的清瞳隱隱出現了霧花:“當初你在夢中如同看電影般看我的生活,如今為了我,卻是換了我咋夢中看著你受苦受痛……”

抬手輕輕地為她抹去臉頰上的清淚,霖打趣道:“原來你也知道電影的,我還擔心你會把現代的科技當做妖術。”

如同小孩子一般,婉兒輕笑了一聲,抬手揉揉眼睛,心中的愧疚淡了一些:“影月王朝的文字獄現代的差別不大,你留的字條和說明我有認真地看,法空大師也在一旁為我介紹,雖然霎時間接受很難,但是,我在努力。”

“這就好。”心中稍稍得了些安穩,零最怕便是她在現代不適應,就如同時差一般,隻是時空的差別會更為嚴重。“法空大師曾說過,他的法力有限,我們夢中相見的機會不多,這次見麵,你有什麽要通知麽?”

婉兒聽罷,臉上的輕鬆漸漸有了些斂意,“嗯。柳輕非找過你,是麽?”

“沒錯。但是放心,我不會讓他知道我們的秘密。”零以為她是擔憂這件事會被人揭發。

“不,”婉兒輕輕搖了搖頭,素手握著零微冷的手掌,“我的想法是,告訴他。法空大師說,若是讓他人知曉,有可能會擾了時空的秩序,我們二人必有一人有危險。但是,”

她的聲音多了絲急切,那緊握的手也增了些力度:“我寧願冒險,也願意以我的生命做交換,也不願讓你終日忍受爹的毒蠱,受他的控製……解了蠱,你就離開上官家,離開影月,我相信無論在哪裏你都能過得好,但不是影月……”

沉靜地望著眼前真心擔憂自己的女子,零笑了。不同於平日的淡笑,這微笑似天山上的雪蓮,傲然中帶著驚豔,“不必擔心,我自有想法。我和你交換身份不是為了安然的生活。”頓了頓,“而是要讓那些罪人,嚐到生不如死的滋味。我要讓你上官婉兒的名字,響徹王朝!”

猶如看著一位美豔傲然的巾幗英雄,婉兒不覺暗暗苦笑了一聲。她怎麽會忘記,零就是這麽一名獨特堅毅的女子,否則當年,她也不會在那麽殘酷的環境中硬是搶回了自己的生命,成為不畏鬼神的殺手……

“不說這個了。”淡淡地轉開話題,零試圖轉移她的愧然,“你在現代可有遇上什麽奇怪的人?我為你安排的居所你還習慣嗎?”

盈盈的水目抬起,婉兒也不再執著,零必然有這樣的能力才會做那樣的選擇,“你為我選擇的地方很清幽,我很喜愛,左鄰右舍都是淳樸的人,對我很照顧。還有你為我安排的平凡身份,我很高興。”

從前被圍在四麵白牆內,嫡母早逝,姐姐失蹤,父不疼,無人愛,別說從未在街上閑逛過,就連替爹親到京城各個商行查賬也隻能坐在轎子上卷簾羨慕街上的小姐姑娘。如今來了現代,不僅事事新奇,最重要的是她能掌握自由,享受真正的生命,如何能不高興?

“嗯,這樣就好。”零略微點了點頭,隻要組織上的沒有尋找到婉兒,那麽此前她做的一切就沒有白費了。

“零,”驀地,婉兒欲語還休地囁嚅了一聲,一張細若凝脂的俏臉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羞意。

“嗯?”零好笑地瞧著她,看來現代的生活,多少還給這個哀傷的女孩一些這個年紀該有的生氣。

“為何你不接受皇太子?”在影月時,婉兒甚少接觸男性,最多的便也是商行的掌櫃與自己明堂內的能手,但是因為身份的關係,從未有人敢對她放肆或與她親近交談。在夢中,她瞧見的是溫柔和煦的龍皓遠,舉止優雅,語氣柔順,若是她,或許會為他臉上那抹如同陽光一般的溫笑傾心。

零淡笑著望著婉兒,“你喜歡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十六年來,她隻喜歡過三個人,一個是娘親,一個是寶珠姐姐,一個是小翠。如今,她的生命中又多出了一人,那便是零。

望著地上那慢慢蕩開去的水紋,零兀自低吟:“淚盡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頓了頓,她輕抬眉睫,眸光明潤:“一來,他那不過是戲言,世間男子,真情實意有幾分。二來,我不需要依附男人過日子,尤其是帝皇之家。為了一副多情的軀殼,為了那些浮華虛設的名譽地位,在後宮爭個你生我死;同是女人,同樣的命運,隻因為出身不同,隻因為女人自認為自身能力不足,不能與命運抗爭就在老天麵前做一個言聽計從的乖乖女,千方百計勾心鬥角隻為求得一個男人卑微的垂憐,你不覺這樣的女人很可悲嗎?”

“但是,她們命該如此,若是讓她們有機會覓得良人,她們也不願老死皇宮,不是嗎?”婉兒凝望著麵前堅韌的雙目,柔聲為古朝的女人辯解道。

眼神中帶著霸然的神色,零就似傲然立於天地間的神女:“命掌握在我們的手裏,我不信蒼天,也不懼蒼天。我隻是不願看見女人盲目為了這還不知能否稱得上愛情的感情互相廝殺,我同情後宮女子,但並不認同。你我的命運,我絕不容上天安排。”

紅顏禍水一說,本就是男人多情闖下禍事卻推給女人承擔,亙古萬年,女人為男人付出一切,得到的卻也隻是“禍水”一辱,就如多年前那個欺騙她的男人一般,不負責任……

婉兒在一旁聽得動容,她知道零的心中因為曾經的往事多了些閉鎖,但是,“我不管這個天下如何,隻求你過得安愉,我重視你,就如同你重視我一般……”手剛待緊握零的纖手,空間的白霧卻忽地湧了上來,包住了兩人的身體,時間到了……

“在現代,好好生活。不用擔心我,我是殺手。”零麵上泛開了一朵溫柔的笑花。這個世界上,或許也隻有婉兒能懂她憐她了。

“嗯。”微微頷首側頭,婉兒柔笑著揩去了眼角的晶瑩,願上蒼見憐,寬待她們兩個苦命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