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一(番)
(一)
那天,溪羽未說要娶她。
他一心隻想自己風流倜儻,哪個凡人女子見了不愛。讓凡人女子以身相許何其簡單。然而,皆是說說而已,當不得真。
隻是,見她那般淡漠又嘲諷的模樣,為何心要如刀割。
第二日清早,喜慶的鞭炮聲和嗩呐聲響遍整條大街。一支身穿紅衣的隊伍抬著美麗的花轎在陌家破敗的門前停了下來。
為首的便是一身大紅喜服的溪羽。豐神俊朗,玉樹臨風。
陌家的門自內打開時,陌辛梓發絲垂順,一身雪衣無塵。
一紅一白,一世界。
陌辛梓抬頭看著溪羽,微微晃神。溪羽眯著一雙桃花眼對她笑,道:“如何還是這身打扮。”他招手,喜婆送上來一遝衣裳,放於陌辛梓的手裏。
陌辛梓眼眶有些發紅,側頭看向別處,唇角輕輕暈開。眼淚還是不小心掉了出來。
溪羽修長的身體倚著門框,垂著眼簾,挽著雙手,儼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麵上的神情卻十分輕柔,淡淡笑道:“不是想以身相許麽。”
陌辛梓伸手抹了抹眼角,倔強道:“不是不想娶麽。”
“我沒說不想”,他側著雙目含笑看著陌辛梓,道,“本公子給你兩個時辰,穿好嫁衣站在本公子麵前,隨本公子上轎。本公子便同意你以身相許,便隻娶你一人。這福分除了你一人,其他女子怕是修幾世都修不來。”
陌家所有的婢女皆被陌辛梓遣散了,如今這破敗的家裏就隻有她一人。
兩個時辰,陌辛梓捧著嫁衣進入房內。
換上衣裳坐於鏡前,她擦幹了臉上的淚漬,拿起桌上的木梳自頭頂梳到發尾,挽起青長的發絲。
她眉眼氤氳,顫抖著手指為自己塗抹丹蔻,為自己畫上紅妝。
眼淚流過臉頰,妝花了許多次。
(二)
當陌辛梓一身大紅嫁衣,唇紅齒白膚若凝脂,站在溪羽麵前時,溪羽愣了愣,隨即低眉清笑道:“還是有那麽個樣子。”
也不顧喜婆攙扶陌辛梓上轎,溪羽便直接將她打橫抱進了轎中。
迎親隊伍再一次穿街過巷。溪羽依凡人的習俗依舊騎坐在高大的駿馬上,但卻一副風流貴氣的模樣,讓街道邊看熱鬧的凡人嘖嘖感歎。
他娶了城裏名聲最壞的女子。
但那又如何。名聲不過浮煙,隻有他一人曉得,曇花隻為一人開,純淨而安然。他在仙界活了近九萬年,才知,竟不抵這人間寥寥數日。
隊伍一直送他們到了城郊的一莊園子裏。那是一莊不華貴卻很素淨的園子。
隻是送來了新娘子之後,隊伍就散了。一個客人都沒有。那些全是溪羽捏仙訣變化出來的影像,他揮一揮衣袖,一切便不複存在。
溪羽懶懶散散地走進新房,陌辛梓安安靜靜地坐於床頭。
他挑開了陌辛梓頭上的喜帕,兀自在桌上添了兩杯清酒,玩味地把玩著酒杯,歎道:“小梓兒這便算是本公子的人了。日後有本公子在,沒人敢再欺負你。”
說著溪羽便仰頭獨自喝下了酒。喝的卻不是交杯酒。
“小梓兒以身相許,本公子受了你的報答。這報答直至小梓兒真心尋到良人,便止罷。本公子雖憐香惜玉,但也做不來迫人芳心之事。”他聲音帶著些沙啞隱忍,很飄忽,似經風一吹便要支離破碎一般。他沒打算要在凡間駐留,沒打算要為誰駐留。隻是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翻騰而苦澀。
陌辛梓渾身一顫,手指死死掐著袖擺。
溪羽又道:“此處終歸不是本公子該久留的地方。我不過是想圖個樂趣,你也不過是想圖個報答。你我皆無真心。”他是神仙,這總歸不是他該停留的地方。
房裏的窗未闔緊,風灌了進來,將窗扇吹得一搖一晃。
良久,陌辛梓垂著頭,自喉嚨裏淡淡溢出清晰的兩個字:“隨你。”
(三)
陌辛梓安靜地伸手摘去發上的鳳冠鐺翠,垂手落於榻上。她站起來,身子瑟瑟發抖,依舊是轉身走開。
溪羽冷不防快步上前捉住了她的手。他不曉得為何要留她,隻曉得身體比思想快了一步。
陌辛梓清清道:“放手。”
溪羽蹙著眉,卻道:“想去哪兒……本公子可以送你去。”
陌辛梓靜默了一下,聲音清泠音脆,道:“公子說,待辛梓真心尋得良人,以身相許便止。如今,辛梓心中已有良人,如公子所言,便到此為止罷。陌辛梓一介平凡女子,配不得公子,留不得公子腳步……”
“你在胡說什麽。”溪羽手上用力,猛地一拉,將陌辛梓拉過身來,麵對麵。
陌辛梓側過頭,她動了動唇,聲音卻暗啞,道:“辛梓心中已有良人,公子可安心離去。”
溪羽驀地伸手輕輕滑過陌辛梓的下巴,指間一片淚濕。他又伸手去觸碰陌辛梓的臉頰,眼角。
陌辛梓突然手撫上溪羽的手,死死咬著唇抖動著雙肩。
溪羽道:“莫哭,本公子見不得人哭。”說罷他板正陌辛梓的身體,捧過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
他垂了垂頭,幾經猶豫,終是沾上了她那片水潤的朱唇。輕輕試探,到輾轉反側。
心,一發不可收拾。
溪羽承認,他是敗了。他一直在苦心壓抑自己說服自己,還是敗了。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陌辛梓擁進懷裏,不想放手。陌辛梓隻是他一人的曇花。
世人愛牡丹,但他喜歡曇花。
溪羽看著陌辛梓的眼睛,道:“可還願意再等我一次?下一次我回來,便不會再走,再也不會走,可好?”
陌辛梓別過麵去,麵色嫣然,低低道:“隻要你還肯回來。”
臨走時,溪羽回過身,吊兒郎當笑問道:“小梓兒,你說你心中早有良人,在哪裏,姓甚名誰?”
陌辛梓紅了紅臉,道:“自在心中。”
溪羽眯起雙目,道:“莫要是他人才好。待本公子回來,管小梓兒願意還是不願意,心中便隻能裝本公子一人。哦對了,小梓兒還欠本公子一個洞房,待本公子回來再問小梓兒討回。”
(四)
陌辛梓垂下頭,淡淡地笑開了。
她未去看溪羽留下的那抹修長的背影,她也未告訴他,心中的良人,除了眼前已無他人。
溪羽回去昆侖山後,下定決心與師父道明要下界曆劫。這已是他第二次曆劫,第一次同樣是要升小仙時所必須經受的四道天雷。
然這一次不同,若曆劫成功便是上神,與師父同等仙階的上神。
師父曾背對著他看向窗外,淡然道:“羽兒可還記得當日隨為師去西天聽佛,佛祖如何說。”
溪羽作揖道:“徒兒不敢忘懷。”
隻是他注定要負了佛祖,負了師父。人間情愛,他曉得如穿腸毒藥,但他卻似笑飲砒霜甘之如飴。
沾了一次,九萬年的仙塵,他忽而覺得寡淡無味。做神仙,哪有做凡人快活。
陌辛梓是一株很安然很純淨的曇花。她願意為溪羽綻開,隻為溪羽綻開。盡管溪羽是個風流大膽的紈絝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