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一

(一)

“啊——”

伴隨著一聲驚恐的叫聲,我睜大雙眼,看著站在斷仙台上的瑤畫竟被纏在腳踝上的那道青煙給活生生扯下了斷仙台去!

她如一隻斷翅的蝴蝶,粉色衣裳在風中飄搖,然後整個身體直直墮入深淵。

緊接其來的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使我瞬時自呆愣中回過神來,眼見那抹粉色就要脫離了我的視線,我想也未想伸手便去捉她。

我十分慶幸自個反應快,竟捉住了瑤畫的手!

本身我死死嵌在石頭裏的那隻手已無力承受自己的重量,現今我又拉住了瑤畫,那隻手愈加是承受不來。

我直感覺手上的腕骨指骨像是斷成了渣一般,似乎還能隱隱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疼得我差點失去意識鬆了手去!

此時瑤畫撕心裂肺一般大聲哭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我心頭一驚,費力低頭一看,不想竟看見瑤畫緊闔著雙目,眼眶裏淌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莫不是她的雙目被冤魂的戾氣給刺傷了?!

怎麽辦,該怎麽辦才好?感受著自己的手一點點下滑,不光是嵌在石頭裏的手在滑,連抓著瑤畫的手亦在下滑!我的身體似要被生生拉扯成兩半,毫無抗爭之力。

照這樣下去,掉下斷仙台是遲早的事情。

難道今日我們兩個都得死在這深淵地下不成?若是先前瑤畫見我扒在石沿下無助時狠心離去便也好了,說不定我自己還可以爬得上去。如今出了這檔子意外能有一個活著出去都成問題。

怎麽辦……怎麽辦……

終於我的手再也無力支撐,脫離了斷仙台。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我咬咬牙大吼一聲,使出全身力氣將拉著瑤畫的那隻手猛力往空中一甩,再抬手捏訣用晶盾托住了她。

我舒了一口氣。她被我的晶盾給托上了斷仙台。而我自己的身體卻因為使力過大愈加快速地往下掉。

罷了,能少死一個亦是好的。

(二)

深淵下,無數冤魂在咆哮嘶吼,有仙神的亦有妖魔的,似要活生生將我吞噬一般。橫衝直撞的青煙自我身體掃過,全身上下每一處地方皆如被萬千枚刀子劃破口子,那種被千刀萬剮的感覺幾乎使我痛不欲生。

我努力地瞠了瞠眼。奈何疲憊得很。

忽而上頭傳來一聲長長的呼喊:“彌淺——彌淺——”

我清醒了些,恍惚看見斷仙台上瑤畫正跪坐在那裏,景象越來越小。

將將……是她在喚我罷。

那隻蛇蠍蝴蝶,為何如此歹毒要置我於死地。如今我算是如了她的願了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對我又喝又喊的絲毫不讓我安生。

啐。那隻死蝴蝶就曉得不安好心。說不定這一切亦都是她設計好了的,故意跳下斷仙台害得我顧不上自己還要去救她。不死無葬身之地才怪。

噯。若真要怪就隻能怪我自己腦抽,明曉得是她的計謀還是一往無前傻不拉幾地往她套子裏鑽。

這天下第一傻除了我還有誰人敢擔當。

我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早已被團團青煙所包圍。過不了半刻大抵我就會變得與它們一般無二,成了一縷魂煙。

隻是想我乃昆侖山上無敵驚豔美貌難雙的司戰神君座下第十二位弟子,如今要變成青煙,委實難看了些。

我努力瞠開雙目,腦海裏不知為何閃現的全是師父的身影。眼淚便劈劈啪啪直往眼角橫落了去。

眼淚落入深淵,又是激起一陣呼嘯。

過了今日,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他了罷。不曉得是怎麽了,好想再見他一眼。隻一眼便好。

“弦兒!”忽而朦朦朧朧一聲急色的呼喚將我喚醒了來。

我亦是朦朦朧朧地看見身體上空一抹敏捷如利鷹的身影直直俯衝而下往我飛來。我頓時淚如雨下。

恍惚間,我看見他黑色衣袍翻飛,墨色長發狂舞。

那一刻我心裏圓滿了。老天的的確確是垂憐我,竟還能替我實現了我最後一個心願。

盡管那隻是一抹泡影,但見到了亦好。總比沒有好。

“弦兒!弦兒!你給我醒醒!不許睡聽見了沒有!”

感覺有人大力地攬上了我的腰將我緊緊地抱住了,耳邊還回蕩著聲聲焦灼得幾近狂躁的呼喊。

我吃力地再度睜開雙眼來,不想卻看見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看著他的臉,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激蕩一般一陣陣灼熱的悸痛。我凝神著他,眼淚如何都收不住。

他將我抱在懷裏,抿著一張唇,道:“為師來遲了,為師來遲了。”

聽到他的聲音,聽他在我耳邊呢喃,我再也忍不住,用盡氣力往他懷裏鑽,扯起喉嚨哭道:“師父,你總算來尋我了!你總算是來尋我了!我亦總算是能再看見你了!”

(三)

師父順著我的背輕聲道:“弦兒莫哭。再哭下麵的魂煙又該沸騰了。”

我聽了師父的話,緊緊揪住師父腰間的衣裳,忙吸了吸鼻子道:“我不哭,不哭了。”

師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微微挑起唇沿,道:“弦兒乖,為師不會放著你不管的。就算弦兒跌進了地獄火海,為師亦會跳下去將弦兒撈起來。”

心,好疼痛。比身體還疼痛。

我死死咬住唇不讓自己再哭出聲。隻聽耳邊呼呼的風聲,躺在師父的懷裏我竟無比安然。我忽然想,就算天塌了下來我都不怕了。有師父在,我都不怕了。

師父一身仙光閃閃,雙手就算是抱著我亦能捏出仙訣來。深淵之下的青色冤魂經師父一施法竟如沉睡一般緩緩安靜了下來。

他踩著祥雲抱著我一直出了深淵,飛上了斷仙台。

師父看了看跌坐在黃沙地上的瑤畫,再看了一眼我的身體,驟然繃緊了一張臉,低低問:“弦兒有沒有事,疼麽。”

我醒了醒神。疼,疼得我直抽冷氣。

我看了看自個周身,皆是大大小小遍布全身的傷口。傷口內流出的血竟將我的衣裳濕了個透!

這一身傷嚇到我了。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如此淒慘。

我巴望了師父一眼,嘀咕道:“疼死了。”

此時一邊的瑤畫聽到了聲響,雙手在撐在地上,身體不斷瑟縮著,垂著頭看不清神情,道:“你竟回來了麽。”一滴兩滴的血自她的下巴滴落在黃沙裏,浸了進去。

她的雙眼……沒有了罷。

然她的語氣聽得我不大高興。那隻高傲的毒蠍蝴蝶應該昂著頭與我道:彌淺你回來做什麽!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如今她竟說得如此低聲下氣。哪裏還有毒蝴蝶該有的樣子。

為了不讓她如意,我呲了呲嘴,道:“啊,沒死成。”

師父走到一塊被風沙掩埋一半的石頭邊,將我放了下來。

(四)

師父執起我那雙被磨得不成樣子的手,緊緊地蹙起了眉。

不光是師父蹙眉,我自己亦是覺得心驚肉跳的。想原先我的手雖算不上纖細修長,但還是算得上白淨的。

如今這麽一副血肉模糊的樣子,哪裏還有一點美感可言!

我縮了縮手,道:“師、師父別瞧了,難看、難看死了。”

師父愣了愣,眉結淡了下來,不鬆手,道:“弦兒別動。”

他在我手上施了仙法,不光是手上還有身上,皆緩緩流淌著一股強有力的仙氣。

師父……師父他在為我渡仙力!

仙力是神仙最基本的法力,是要隨著時日修煉才能緩緩增大變多的。如今師父輸多少仙力給我,他身上便會隨之減少同等的仙力。

堂堂、堂堂三界司戰神君,哪能隨便將自己的仙力輸送給他人!

我倏地反手捏住了師父施法的手指。心頭如被一塊大石頭堵住一般,很悶很難受。

師父手指一顫,道:“弦兒?”

我深深呼吸了好幾回,方能咽下喉頭那股酸澀,抬起頭衝師父眯眼笑道:“師父莫要為徒兒浪費了仙力。這點傷徒兒養幾日便好完了。”

師父默了一會兒,淡淡道:“就依弦兒的。”說著他站起身來,往瑤畫走了去。

我大驚,連忙抓住了師父的衣角,道:“師父?!”

師父停了下來。

我動了動唇,又道:“她……她已經受傷了……”

師父手忽然輕輕一拂,拂開了我的手,竟還是衝著瑤畫走了過去!

瑤畫雖看不見,但還是掙紮了兩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師父走到她麵前停住了。

下一刻,我驚悚地看見師父竟揚起手就往瑤畫那張漂亮的臉上扇了去!我不由得大叫起來:“師父?!”

說時遲那時快,忽而一陣仙風撩過,我隻能看見一道強烈的仙光一閃而至。

一時風塵彌漫。

待一切又安靜了下來。我揉了揉眼,卻見師父那一巴掌沒能扇得下去而是被人截住了!

邊上,堯司一路風塵仆仆白衣翻飛,他竟與師父對峙了起來!

隻消一片刻的光景,師父眯眼看著堯司道:“你竟敢阻撓本君?”

說罷他又揚起另一隻手幹脆利落地往瑤畫的另一邊臉上扇去!堯司阻擋未及,隻換來一聲極為清脆響亮掌摑聲。

瑤畫倒退幾步,一時未站穩竟被扇倒在了地上去!她青絲散亂垂落,遮住了麵頰。

我心裏揪得緊,忙道:“師父,夠了……夠了。徒兒、徒兒想回昆侖山,現在便想回。”

師父玉立修長的身形一怔,終於回轉身向我走過來。

然幾乎同時堯司亦看見了我。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顫顫道:“彌淺……彌淺……彌淺?!你怎麽了彌淺,為何會滿身是傷?!”

他欲跑過來,不想師父手臂冷冷一橫,阻下了他的步子,寒聲道:“你再敢往前踏一步,本君就對你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