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一)
這說好的兩日,在瘟神府上與泠染打打鬧鬧一轉眼也就過了。還不等師父如約來瘟神這裏接我我便要告別泠染獨自回去。
不是我不聽師父的話,而是師父說是那般說,我這個做徒弟的縱然有千百個熊膽亦萬不敢讓師父他老人家特地來接我。我何來如此大的麵子,這不是生生折煞我麽。
泠染擔心我尋不得回去的路,遂送了我一段,一直快要近南天門。
她自那晚與墨樺決鬥後出奇地安分了許多,也不想著整日整日地逃了。但我看得清楚,她時常露出困惑迷離的神色,就是不曉得與瘟神到底如何了。
我拉過泠染,試探道:“泠染,到底是文神仙好還是武神仙好。”
泠染嘟囔:“還是武神仙好,武神仙生得壯腦子又簡單,不如文神仙個個狡詐油滑詭計多端。”
我又試探道:“那你何時回鬼界,不如今日便一同下去罷。”
泠染淒幽幽地巴望了我一眼,道:“不了。”
嘖嘖,我十分好奇,瘟神究竟使了何種手段竟讓泠染如此服服帖帖心甘情願地呆在天上。看來泠染是要被白眼狼套死了。
好奇使人上進,八卦使人成長。遂我咧著嘴問:“為何?”
泠染舒了口氣,道:“彌淺你是不曉得,那混球雖是個掌文的神仙但卻一點都不比武神仙弱。”
我沉吟道:“這個我曉得。”之前她便說了,瘟神是個文武雙全的神仙。
泠染語氣高昂了些,道:“混球說了,若我能在他府上呆三個月,他便每日教我武術,到時連著他的神劍也一並歸我。”說到這些,她眉間是難掩興奮之色。
我卻是聽得暗自替她捏了一把汗。她唯獨好這口如今也讓瘟神給摸透了,被克得死死的而不自知。噯!
大抵是我的神情太過悲壯,泠染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彌淺你莫要小看我,待三個月後我學有所成拿到神劍後砍了混球就來尋你,到時你讓我砍誰我便幫你砍誰!”
這下我更憂心了。
我實在不好打發泠染那壯誌勃發的澎湃之情。且莫說瘟神那般狡詐知曉泠染想砍他他還會不會認真教泠染武術,光是這三個月……變數亦是多得很。到時就算泠染手持神劍英姿威武,指不定她還下不下得去手砍他。
不過泠染腦子欠不計較這些我自然更不能去計較。隻要瘟神莫要真的欺負她便好。我眼睛不大好都看得出來,瘟神自是疼惜她的。
我與泠染笑道:“那你就送到這裏罷,還不趕快回去修煉武術。”
泠染蹙了蹙雙眉,擔憂道:“彌淺你曉得回去昆侖的路了麽。”
我豪氣地拍拍胸脯,道:“如何不知!”
泠染似寬了寬心,伸手指了指前方,道:“那好罷,我就不送你了。前方便是南天門,你自那裏下去回昆侖山罷。”
不得不說,泠染以前是比我還不會認路的,如今這般熟路,我有些眼紅。大抵她是這些天跑的跑逃的逃,將這天庭的路都走爛了罷。
(二)
泠染走後我不斷地揪自個大腿,回昆侖的路,我曉得了才怪!
還好前方不遠便是南天門,我自那邊下去再想辦法尋方位罷。
一路上我邊走邊想,想起瘟神與泠染,我覺得泠染也忒可憐了些。這段時日相處下來我怎會不知那瘟神有多深藏不露,他不知不覺地將泠染往他狼窩裏拽。
噯,這有什麽辦法。誰讓我當初拉紅線的時候手抖了兩抖。往後他倆怕是還得繼續糾纏下去了。
作孽啊作孽。
說起瘟神是個文武雙全的神仙,這又讓我想起了我師父。
我師父雖說是司戰掌武的神仙,但他生得溫潤清俊手能執筆能寫能畫的,也算是個文武雙全的神仙罷。
想想師父淡然溫和的模樣,再想想瘟神狡猾多變的模樣。呔!奈何神仙與神仙的差距如此之大!
不多久我便行至了南天門。
南天門一如既往地有兩位小哥當值,嚴謹得很。
我看了看日頭,昴日星君今日估計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值守,忒火熱了些。我又看了看兩位站得筆挺挺的小哥,手持銀色長戟,身著銀色鎧甲……也不曉得會不會給悶壞。
這個年頭,當個差也委實不容易。
感慨歸感慨,我還是抬手捏了個仙訣招來一朵祥雲欲自南天門下去。至於下去了後該如何走……這個我還未多想。
然我將將爬上祥雲,後麵就傳來一聲呼喊:“仙子且慢——仙子且慢——”
我四下望了望,沒見有何仙子。他莫不是叫的我?
待那人走近後我方才看清楚,看他一身著裝打扮,該是哪個仙宮裏的童子。我疑惑地問他道:“你叫的可是我?”
童子邊喘著氣邊道:“正是仙子。”
噯喂。這一聲仙子叫得我好不受用。
我笑眯了眼,道:“你找本神仙何事。”
童子很謙卑有禮,直接道明來意:“小童乃司醫神君藥神殿的藥童,司醫神君有請仙子一聚有話要對仙子說。”
我瞅著童子愣了愣,他始終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麵皮。隻是沒想到堯司竟學著瑤畫來邀我一聚,事到如今我實在不曉得還有何好與他一聚的。更加不曉得他還有何話要與我說。
童子不等我作答便讓了讓身,道:“仙子請隨我來罷。”
我想了想,抬腳跟去。罷了罷了,管他想如何權當今日一次將話說清楚罷。
(三)
童子帶著我七萬八拐,拐得我暈頭轉向。看這離座座仙宮越來越遠的光景,如何都不是去藥神殿的路。
我遂問道:“你們神君在哪裏等我?”
童子悶聲道:“仙子去了就知道了。”
去了就知道了……那我還問他作甚。
直到童子引著我穿過了一扇厚重高大的門站在一片黃沙之地時,我才了悟過來我到了什麽地方。
不是藥神殿亦不是別的什麽清靜之地。而是天庭的禁地,亦或是聖地。
我看著黃沙盡頭的那座石台,瞳孔驟然緊縮。那座石台我就是閉上雙眼亦能想象出它的模樣,包括上麵滄桑的痕跡。
那座石台喚名斷仙台。
七萬年前、無數次夢裏,我便是自那座石台上掉下去的。抱著泠染,自那裏掉下去。石台下的冤魂化作青煙如驚濤駭浪一般此起彼伏,生生將我與泠染包圍吞噬。
狂風繾綣著黃沙漫漫,拂過我的麵皮一陣生疼。我拾撮起精神欲問童子堯司身在何處為何要在此處見麵時,卻不想發現為我引路的童子早已不見蹤跡。
罷了。我雖不曉得堯司為何要約我此處相見,但我卻曉得此處乃天庭重地,久留不得。遂不等堯司來我便退了出去。心道有什麽話非得在此處說麽,去別處亦是可以。
然我才將將往回挪了兩步,身後便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既然來了何不進來看個究竟。”
我渾身一震。轉過身去,見黃沙漫漫處斷仙台邊上赫然立著一抹人影。先前我隻顧著將一雙眼皆放在了斷仙台上,卻沒發現旁邊還有一個人!
堯司竟一早就來此處等著我了?他一介神君應該不會不知輕重隨意進出這個地方才是。
果真我帶著疑惑緩緩走近了些才發覺不對勁。此人雖背對著我看不清容貌但也一瞧便知,她哪裏是堯司,分明是瑤畫!
我穩了穩心神,沉聲問:“你如何在這裏。”上次她掉進瑤池竟還未折騰夠麽,我本不再與她有何糾葛,沒想到她卻還是要找上門來。
瑤畫轉過頭來,清然笑道:“當然是等你。”
不知為何,我忽然感覺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隨之襲遍全身。
(四)
我麵上鎮定問:“是你約我來的而不是堯司?將將那個童子是你遣來的?”
瑤畫譏誚地挑起唇角,道:“你還真以為他會約你?”
我細細想了想,也對,堯司不會約我。我道:“仙子說得極是,神君若有話要當麵與我講根本不會邀我,而是會直接來尋我。是我太疏忽大意了。”
瑤畫麵色冷了些,道:“他亦不會來尋你。再也不會。”
我心口倏地緊了緊,隻聽瑤畫又道:“今日你我便做一個了結罷。”
我動了動同樣緊得發幹的喉嚨,啞聲問:“如何了結。”
瑤畫幽幽地看著斷仙台,靜默了半晌,才似回憶道:“我知道七萬年前自我初入天庭時你便已經在藥神殿與他處在一起。我第一次見到他便已經在意了。仙會上,我見到了他亦見到在他身邊的你。我不明白為何你明明是個連身體都未長開的小妖,他卻要如此溫柔地對你百般寵愛,始終都不曾正眼瞧過我一眼。”
她如是說我自然是沒有忘記,當初天庭第一美仙子頭一回出席仙會時的光景。那時我不知道瑤畫也去,隻顧著仙會上有吃有喝便死活磨著堯司帶我去湊熱鬧。若是早知瑤畫在,我定不會讓堯司去。
因為整個天庭都在津津樂道,瑤畫與堯司的那三世姻緣。
我承認我十分蠻橫一心想著我的狐狸大人隻能是我的,不能是她人的。
然瑤畫說的那些我卻是聞所未聞。仙會上堯司一直阻止我不讓我喝酒,我也一直在與他抗爭奪酒杯,他何時對我溫柔又百般寵愛?遂我道:“仙子莫要誤會,彼時是我將一門心思全係在神君身上,他卻從未回應過我,更沒有仙子所說的那般。一切隻是我單相思而已。”
瑤畫聲音抖了抖,忽而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道:“是人都看得出來他對你不一般,你是傻子嗎!”
我呆住了。有嗎……他有對我不一般嗎?我隻曉得他每日拉著一張黑臉不讓我做這做那,我隻道是他愛管我。
瑤畫幽幽又道:“天庭皆知藥神殿有一隻小妖,胡作非為四處惹禍,司醫神君尤愛護著小妖為其收拾千百爛攤子殘局。”她忽然抬起眼來看著我,眼眶裏閃爍著清瑩的水花,再道,“我呢,你說我有什麽?月老說我與神君有三世姻緣,那麽姻緣呢?在哪裏?神君眼裏就隻有你,天庭就隻等著看我笑話!”
我吃驚地看著瑤畫,不懂她到底在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