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四
(一)
紫極仙君的仙友會沒多大趣味,倒是淨遇上些不如意的人。
直至天色漸晚時我才返回昆侖山,不過隻有我一個,泠染不曉得躲哪兒去了。早前出門之際她還信誓旦旦與師父保證要將我送回來……結果回來時我自己捉摸了好一陣才勉強辨出昆侖山大致的方位。
說起泠染,我一陣心有餘悸。她的的確確是被仇家追趕。
我總算是憶起來那抹熟悉的白影了。那隻坑爹的男神仙,七萬年不見他竟還記仇,見著泠染便如餓狼一般狠了命地追。
泠染自然是狠了命地跑。
呔,現在想想,當初見泠染被他一腳自南天門踢下去時,我就心肝亂顫。那黑心黑肺的白衣男神仙,就是當初我與泠染在天庭上瞎晃時招惹的那個!
好像叫啥……叫啥墨樺?對,就叫墨樺!我至今還分不清,他到底是個武神仙還是一個文神仙。
初初我與泠染無聊得緊恰好路過一座府邸,便好奇地踏了進去。府邸裏有一座園子,園子裏還有人手持一把長劍白衣翻飛威風凜凜。落花皆在他劍光閃閃之際紛飛飄落很是美麗。
然在我驚歎連連時,泠染卻眼皮一翻懶懶地依靠在牆上,撇嘴道:“有什麽好看的,連舞個劍都如此文鄒鄒,弱不禁風就不要去當武神仙,免得落人笑話。”她向來崇拜能舞刀弄槍的威風八麵的大人物。
泠染一向伶牙俐齒,此番更是出口不凡,連我都被下一跳。白衣男神仙當然聽到這話了,他轉過身來看著泠染,似探究似玩味。
男神仙一張臉長得很是斯文幹淨,竟有幾分耐看。
哪知泠染嘴噘得更高,道:“連長得都如此文鄒鄒,喂你算是個武神仙麽。”
男神仙眸沿一低,淡淡挑唇道:“如何不像。”
泠染無限憧憬道:“武神仙沒有一個如你這般的,論長相他們皆是長得濃眉大眼虎虎生威身材寬闊精壯結實,你看看自己哪裏像了。而且論武功……唔,把你的劍給我,我演示一番給你瞧瞧讓你大開一下眼界。”
男神仙果真將劍遞與了泠染。哪知泠染將將一捧上劍腳步倒是先踉蹌了幾番。我心稍稍提了提,生怕那劍太重泠染那副小身板舞不動。
泠染倔得很尤其不愛落麵子,她咬咬牙似要與誰拚命一般舉起長劍歪頭歪腦地便朝邊上一顆大樹一陣亂砍,邊砍邊“啊啊啊”的大吼。
泠染每吼一聲我就心肝抽一抽。白衣男神仙唇畔的弧度卻漸漸擴大,彎得很優美。
泠染胡砍完之後將劍還給了男神仙,摸了一把汗,老氣橫秋道:“見著了沒,武神仙下手就是要又快又狠,別磨磨唧唧畏畏縮縮的。”
臨走之際男神仙問了一句:“你喜歡武神仙?”
泠染抹了抹鼻子,衝他道:“我尤其不喜歡像你這樣的武神仙,沒個武神仙的樣子!”
(二)
噯,我望了望天邊,不曉得泠染往哪個方向跑了。願她自求多福罷。誰讓當初她呈口舌之快惹上了那坑爹神仙。
自泠染第一次去了那園子之後,又陸陸續續去了兩三次。每一次皆是潑了男神仙一盆冷水,話說不過三兩句便會杠起來。
也難怪男神仙會記仇,趁我與泠染蹲在南天門憂愁之際一腳踢下了泠染。如今七萬年已過,他竟還不罷休。
記仇這一行我十分能體味,能像他那般記七萬年之久的,委實不容易。
回到昆侖山時我頗為幸運,竟趕上與眾師兄和師父一道食晚飯。還是昆侖山好,饒是那紫霄宮的瓊漿玉露山珍海味,吃起來卻比不上六師兄青菜白粥爽口。
隻是……眾師兄的臉色,黑臭了些。
師父見我回來彎了彎眉眼,問道:“弦兒是一個人回來的?”
我對師父作了個揖,忙在飯桌前坐下,道:“是,泠染有事先走一步了。”
師父淺淺笑道:“難怪弦兒竟如此晚回。怕是尋路也尋了好一陣罷。”
不得不說,師父這話算是說到我心坎上了。
師兄們個個看向我的眼神,哀怨了起來。還是三師兄先說話,甕聲甕氣道:“師父說今晚要等小師妹回來了才能用膳。若是小師妹再不回來,師父怕是要出門尋你了。”
“轅兒~~”師父悠悠念了聲,道,“吃飯罷。”
三師兄立馬端起碗猛扒飯,含糊不清道:“是,師父。”
我偷偷看了看師父,他麵色如何看如何覺得有些不自在。但我看起來卻覺得十分舒服,心裏頭就好似春至花開一般暖洋洋的。
一聽師父讓開飯,眾師兄霎時收起對我的眼色,一本正經地盯起手裏的碗筷和桌上的飯菜,然後一本正經地食飯。
瞅著他們那食著碗裏的看著桌上的如狼似虎的眼神,我頓時胃口大增。我不如師兄們憋得慌食飯隻食個七分飽,我從來都是食個十分飽。
也難為這幫飯桶非要堅持個什麽風度。
(三)
夜裏我睡得有些不安慰,夢靨連連。一會兒夢到堯司對我大吼大罵,一會兒有夢到瑤畫落水躺在堯司懷裏楚楚可憐……
到底還是當初上了心,今日見著故人心裏難免一番波瀾。
大抵是夢靨的緣由,我的睡眠很淺。忽而我察覺到床榻邊有些微動靜,一下便給嚇醒了來。
我睜開眼一看,果然榻邊立著一個人影!
我一嚇直挺挺地坐起來,抓起被子便往裏邊挪了一挪,驚慌道:“大膽狂徒……”
話隻說了一半我便覺著有些不對勁了。待我仔細看清榻邊的人時,不禁冷汗連連兢兢戰戰。
師父、師父竟站在我的榻前!
隻聽師父聲音抬高了些許,竟輕笑出聲念道:“大膽狂徒?”
大膽狂徒……唔,話本上常有,經典的台詞。
眼下我連榻都顧不得下,徑直在榻上跪了起來,惶恐道:“徒兒不知是師父,冒犯了師父,師父恕罪!”
師父竟在我榻上坐了下來,輕聲道:“是為師半夜進得弦兒的房間來,不關弦兒的事。”說罷他抬手竟往我眉間撫去!
我身體頓時像被下了定身咒一般,不敢動彈!心底裏炸開成了一團,灼熱滾燙流遍了四肢百骸。我努力鎮定自己突突的心跳,結結巴巴問:“師、師父,夜半找徒兒可、可是有什麽事。”
師父卻道:“弦兒今夜睡得不安慰罷,一直緊蹙著眉結。”他手指有些涼但輕輕滑滑的,撫平了我的眉頭。
“師、師父……”我不知如何回答,隻喃喃喚了他一聲。
師父手指頓了頓,隨即輕柔道:“為師想知道今日弦兒去天界參加仙會如何了,迷路了多久遇上了些什麽仙家,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我忽然喉頭有些酸澀,原來師父一直都在看著我,明裏暗裏都在看著我。我不曉得心裏是種什麽滋味,瞬間便被填得滿滿的,有些欣喜。
(四)
我吸了吸鼻子,笑道:“師父竟什麽都知道,徒兒慚愧。”
師父坐在床沿與我隔得很近,我隱約見他揚起唇角,道:“為師有昆侖鏡。”
師父不提我倒是差點忘了,他還有如此一樣法寶。隻是聽泠染說,用昆侖鏡看往事是件極費仙力的事。
遂我憂心問道:“師父可是時常有用昆侖鏡?”難怪每每我危難之際,師父總能恰到好處地出現解救了我。
師父眉頭一挑,道:“隻是偶爾。”
我道:“師父日後還是少用昆侖鏡罷。”
師父沉默了下,忽而問:“弦兒有事不願為師知曉?”他輕輕歎了一歎,又道,“為師亦不是時常使昆侖鏡,隻是弦兒不在昆侖山時憂心弦兒在外不適應方才開啟看一看。罷了罷了,弦兒若不想為師知道為師日後不看便是了……”
我忙擺手慌亂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何意思。”
我心口又變得突突跳,張了張口,低低道:“聽泠染說用昆侖鏡很費仙力,師父、師父不必為徒兒費仙力,劃不來。”
師父道:“弦兒覺得劃不來卻從不知為師心裏如何想……”
我急急打斷師父,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聲音大了些,道:“我不管你心裏如何想,日後、日後你若想知道什麽關於我的,我親自說給你聽,全部都說給你聽。隻是日後師父……不要用昆侖鏡。”
屋子裏一陣寂靜。
半天沒動靜,我抬了抬頭,不想卻撞進師父那雙細長的眸子裏。那雙眸子深沉如漩渦,流光如玉,將我猛烈地卷了進去,再也走不出來。
恍恍惚惚,聽師父道:“好。弦兒說與我聽。”
默了默,師父又道:“弦兒累了麽。”
我乖順地點點頭。
師父站起身來,清然溫和,道:“那弦兒便歇息罷。隻是為救鬼君妹妹一事,為師今夜臨時想起弦兒該如何答謝為師,便想邀弦兒隨為師去桃林裏坐坐。眼下弦兒乏得慌,那下次再說罷。”
說罷師父轉身便走。
我心慌意亂,竟不想拂了師父的意讓師父失望。
師父一角黑袍就要在我眼前消失之際,我翻身下榻急急上前,想也不想便自他身後伸手焦急地捉住了他的衣擺。
師父身體隨之震了一震。
我難抑心頭排山倒海而來的悸動與疼痛,連身體亦跟著顫顫地痛。我動了動唇,輕聲道:“帶我去……我要與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