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一)

我抱著色狐狸,落下地去。

地上的野山貓對我弱弱地叫了一聲,模樣十分可憐。它小身體微微抖動,尾巴上添了兩道深口子。

我實在很難想象,這小家夥就是先前對我喊打喊殺的潑辣貓女。若是仙界祥光再晚些時辰來,指不定我已經葬身在她的肚子裏了。

本神仙向來慈悲為懷,卻對這要吃了我的東西同情不起來。

我捋了捋色狐狸的毛,問:“眼下她這般乖巧,先前怎的如此殘忍?”

色狐狸道:“前段日子人間忽然多了一些邪氣,許多修為不高的妖怪被蠱惑,喪失了心智。現下邪氣已散,自然也就回複到了原本的模樣,隻是可惜沒有了修為。”

這家夥,懂得比我還多。

我對小山貓道:“小小貓女,你可知錯?”

小山貓喵了一聲。大抵是在說她已知錯。

我又道:“念在你尚未鑄成大錯,這一次本神仙便饒你一命。日後你定要好好修煉,不可再出來為害人間,知道了嗎?”

小山貓再喵了一聲,隨後一步一步往草叢深處走了。

色狐狸看著那小家夥,囁喏道:“你這妖怪,將將若真是吃了笨神仙,隻怕會撐得你神形俱滅。”

我有些得意,捏捏狐狸耳朵,道:“你說得委實有道理。”

色狐狸白了我一眼,道:“我說,你修煉了多少年才成神仙的?”

我沉吟了下,道:“七萬年。”雖然仙級不高,但我修行了這麽久,修為還是算不錯的了。

色狐狸卻無比同情道:“我替你感到憂傷。七萬年才修得這點本事,連個貓妖都收服不了。”

我的臉皮險些掛不住,道:“別說我,你這色狐狸要成仙還指不定要比我多花多少年!”

色狐狸昂起頭,道:“看著吧,待個幾百年後,我定能在天庭找到你!”

我一把將色狐狸扔在地上,置氣道:“那你還不快滾回去修煉!”

“那你還捆著我作甚?”

嘖,本神仙的縛魂索還結結實實地捆著他。我念決一收,收回了縛魂索。

他活動活動了筋骨,立馬賴皮道:“我現在還不想回去,好不容易來得人間一趟。”

我瞥了瞥他,嫌棄道:“莫不是你也被那邪佞之氣給卷進來了,喪失了心智?說不定你已經是個妖物了。”

色狐狸不樂意了,道:“喂,笨神仙你休要血口噴人!我隻是來湊個熱鬧而已。”說著他眼神若有若無地瞟向我的手腕,又道:“隻是想不到在一個笨神仙手上栽了跟鬥,你手上那玩意兒挺厲害的嘛。”

莫不是他被我手腕上的縛魂索給捆上癮了不成?這可是師父的神物,豈能不厲害!但他說我是笨神仙,很不對。

我上前了兩步,道:“怎麽,還想試試?”

色狐狸退了兩步,訕笑道:“沒沒,我隻是沒見過這般厲害的仙物,一時好奇而已。是不是每個神仙都有如此厲害的仙物?”

“那當然。”我一時有些飄飄然,沒告訴他這可是三界司戰神君的隨身神物。

“那我是不是回去勤加修煉,待成仙了也會有這麽個東西?”色狐狸道,“要不你先給我瞧瞧,我立馬就回去修煉?”

天蝕狐修煉成仙後,必會是非同一般厲害的仙家。若眼下我能將縛魂索借他瞧瞧便能激起他修煉的誌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遂我念決喚起了縛魂索,它從我手腕脫出,閃著金光停留在半空中。

色狐狸伸出手指戳了戳縛魂索,見縛魂索沒再捆他,便大膽地將縛魂索攤在手心裏,嘴上還連連道:“真是好東西,謝謝謝謝。”

我回了一句不客氣。

哪知下一刻,他抓起縛魂索扭身就飛跑,那速度快得跟一抹煙兒似的,霎時就不見了蹤影!

空氣裏還蕩漾著他澎湃的話音:“啊哈哈,真是一個笨神仙!這麽好的東西,我玄夜就收下了!”

……我當場石化。不帶這麽陰我的啊喂!

(二)

我使出渾身解數,騰雲追了出去。可我行了不知多少個十萬八千裏,卻還是連一根狐狸毛都沒找到!

這下全完了。我將師父的縛魂索讓那隻坑爹臭狐狸給坑沒了,都怪我平日太心善,竟沒對臭狐狸抱有一絲警惕心!

若是被師父給知道了,他非得將我扒皮拆骨再趕出昆侖山不可!弄折上神的仙物,這可是一件大罪。

跑了大半夜,我又十分沮喪低落又憂傷地跑回了原地,一無所獲。

城邊的地上,漢子睡得甚為愜意,時不時還冒出一聲鼻酣。我實在看不出他們是被嚇昏過去的。

我想了一想,還是走到還在昏睡的漢子旁邊,施法將他們的記憶全都拉了出來,然後掐去今晚關於貓妖的記憶。

他們好不容易睡得熟,若醒來再被貓妖的記憶給嚇傻了去,就不好了。

此時,天將將亮。

我提不起一點精神。忙了一夜疲乏不說,還將神物給賠了進去,這叫我如何精神得起來。我找了個幹淨的樹腳索性躺了一覺。

連睡個覺,我都夢靨連連。我夢見師父曉得了我弄丟他的縛魂索,他大發雷霆,最後竟上報天庭,讓天君革除我的仙籍,然後將我趕下了昆侖山。那個處境噯,簡直是慘絕人寰。

我被嚇醒了,滿頭大汗。

我懨懨地瞧了瞧天色,日頭正上,是個大晴天。

現在該怎麽辦才好?惡鬼沒抓到,險些讓妖怪給吃了,還被坑騙了縛魂索。我忽然覺得,自己真真是一個沒用又倒黴的神仙。

但我實在不想被師父知道了趕下山去。一想起才做的那個夢,我就忍不住哆嗦一番。

我在心裏兀自計較了一陣,下定決心得趕在師父知道之前將縛魂索找回來。

(三)

入城上街,我肚中羞澀不堪,在街邊尋了個檔子吃了些個肉包子。

吃飽了,心情方才漸漸順了起來。

臨離去時,檔主愣愣地看了看一層空空如也的蒸籠,再愣愣地看了看我,顫顫巍巍地接過我的包子錢。

一瞧檔主就知道他沒見過大世麵。我吃一籠包子不算稀奇,若是換了大師兄,能吃下三蒸籠不止。

唉唉,說起大師兄我一時竟有點想他了。此刻指不定他還在昆侖山啃六師兄做的白麵饅頭呢。

我出了檔子,用手擋在額前瞅瞅天,想來天庭的昴日星君今日格外有責任心,這嬌豔豔的太陽將整個城都照成了金燦燦的一片。

看來要抓惡鬼又得等到晚上了。

眼下沒事做,我便隨處晃晃。

這街上人流攢動,比昨日要熱鬧幾分。街兩邊擺滿了小檔子,檔主都十分熱情,到處吆喝著拉客官。

後來我才聽說,原來今日街上來了一套表演的人馬,凡人們都紛紛出門觀望熱鬧。

我到了表演的地方,沸沸揚揚的,哪裏還有我落腳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擠進去了一個位置,卻看見大夥都圍著一個場子,場子上有兩個光著臂膀的漢子在互掐。

用他們的話說,這是在摔跤。

我尤其喜歡這個表演。看到他們大汗淋漓的暢快模樣,我禁不住設想,要是在昆侖山我與師兄們互掐也能如此摔是摔踢是踢,指不定有多美妙。

此時,場上一個漢子被另一個漢子一個過肩摔給弄在了地上。一身膘肉四處亂竄噯。

我正想連聲叫好,卻不想我旁邊站了一個婦人,忽然握緊了手,驚呼一聲“哎呦喂!”我側頭看了看婦人麵上糾結的神情,大抵她是在為被摔的漢子呼疼。

於是我附和了一聲,道:“大嬸,你看這打得可精彩了。”

婦人唏噓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這一摔下去會不會幾天走不了路。”

我安慰道:“大嬸莫要擔心,他們皮厚,經摔。”

婦人歎了一聲,道:“我說這什麽世道啊,有錢怎麽了,有錢就能讓人家互相摔打以圖熱鬧嗎?”

我不解,問:“此話怎講?”

婦人瞧了我兩眼,道:“小姑娘你是外地來的吧?”

我咳了兩聲,道:“這都被大嬸看出來了。”

(四)

大嬸換上一副咬牙切齒憤恨的臉色,道:“你是不知道,這幾天街上都會有這些熱鬧看。這些表演的人皆是鳳家花錢從外地裏請來的,說是過些時日鳳家唯一的兒子終於要成親了,得提前熱鬧一番。”

我道:“這不是喜事麽。”婦人何故一口氣噎不下去的模樣。

婦人口氣不善地啐了一口,道:“喜什麽事啊,有錢人了不起嗎!”

原來婦人是仇視有錢人。

見我不答話,婦人收斂了些,低聲與我又道:“你是不知道,這鳳家唯一的兒子鳳熙是咱城裏要風要雨的惡霸,他欺辱百姓強搶民女哪樣事沒幹過?城裏又有哪個幹淨姑娘願意嫁給他?聽說這次鳳家的惡霸兒子要娶的可是岑員外家的小姐岑笑,人家可是一位有才有貌的正經小姐,真不知道那混賬是用了什麽辦法能讓岑笑小姐心甘情願嫁給他的!我呸!”

我心裏暗暗噓了一聲,惡霸該幹的事情不正是這些麽。遂我安撫婦人道:“大嬸,人家娶妻又不關我們的事,我們隻在邊上看看熱鬧就行了。”

哪知大嬸還在氣頭上,絲毫不給我好臉色看,瞠道:“惡霸娶的不是你,你當然要看熱鬧了!你這小姑娘怎的如此不心善!”

說罷她便拖著稍顯肥碩的身體走開了。

我無語凝咽,我若是不心善能為了救幾個醉酒的漢子差點被貓妖給生吞活剝了麽,我若是不心善能被坑爹臭狐狸騙去了師父的縛魂索麽!

這婦人……惡霸娶的不是我,就是她了不成?

本來,我一個大度的神仙,哪裏犯得著與一個凡人置氣,奈何近來我著實是背得很,況且這又天幹物燥的,火氣容易大。

場上繼續摔個你死我活,我卻無心再看,退了出來懶洋洋地走在街上。

說起惡霸,哪個地方沒個能唬得住人的惡霸?甭說人間了,就這三界也都有這個鐵實實的硬道理。

無涯境的抽風貨對我威逼利誘不是惡霸麽,咱昆侖山的沛衣師兄與我惡言相向不是惡霸麽,還有天庭上的,黑心黑肺的多得是。

我路過街邊一個小攤子,有一個小女孩在賣幾隻灰裏透白的倉鼠。

我驀然想起,當初染瘟疫的城裏那個紈絝少爺雲上初在外人嘴裏不也算是半個惡霸麽。

我大步路過賣倉鼠的攤子,心裏憑空添了幾分堵。

然正待我十分抑鬱時,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無禮凡人在我身後,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當下我想也未想,學著將將場上摔跤的樣子,順手就抓住了肩頭上的那隻手,欲給他來一個漂亮的過肩摔!

可……我使力了,肩頭上的那隻手連帶身後的人愣是巋然不動。

我不由得懊惱地回過身去。照理說我是神仙,不應該對一個凡人動手,奈何就是手抽得厲害。

待我抬頭眯眼看清了對方了麵容時,雙腿立即不聽使喚地顫了起來。見他背著日光,眉目清潤如涼風,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正睨著我。

我心一抖,婉轉含蓄地道了一聲:“師、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