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去尋她
待到回宮行過跪拜大禮之後,皇帝丹妃十分開心,朝中大臣看陛下開心,自然也是樂嗬嗬的,皇帝賞了公主攬綺閣住在宮中,等過些日子行了及笄之禮,再作打算,本來按照滄扶慣例,公主滿了十六歲就要另賜府邸,奈何皇帝隻有一女,剛剛團聚舍不得離開身邊半步,這“再作打算”四個字,怕是個空頭支票。
墨語深吸一口氣,難道自己要在四四方方的宮中過上一陣子?而且她慶幸這後宮隻有一位丹妃,否則要是上演宮心計,她的小命恐怕隻消一刻鍾就能被後宮中那些女人給一指頭戳死……
看來這皇帝還是個情種,真難得。
墨語現在還摸不清這皇帝在搞什麽,為何知道自己是個贗品,還順利讓自己進了宮冒充他的小公主?不過,疑惑歸疑惑,事已至此,想得再多那也沒用,更何況還有上雅那個神棍協助。
當夜,皇帝大擺筵席,臣子攜家眷出席,祭司們並沒有參加,隻有靈兒小祭司一人在宴會上竄來竄去好不歡快,他素來如此,大家也沒多大驚訝,要是哪一天的熱鬧上沒有他那才叫驚奇。酒宴上,大家熱熱鬧鬧的恭祝小公主順利歸來雲雲……老皇帝和丹妃高興的合不攏口,尤其是丹妃,恨不能把她抱在膝上,滿麵溫暖柔情的神情又讓墨語感到一陣的心虛,她可是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兒回來了。
皇帝借此機會又頒旨賜宴民間,一改往日滄扶皇帝的行儉之風,皇帝賜的流水宴大擺特擺,總共熱鬧了七個日夜,奢侈程度可見一斑。而後又以為公主積福為名大赦天下,當然,這“天下”隻限於滄扶這個國家。
一時間國內各處熱鬧沸騰,無限喜慶。消息順著海洋的長風傳了出去,傳到千裏之外。
於是,鳳笛長順二十三年將要入秋的時候,各國都得到了消息,滄扶國的小公主由於自小體弱常年不在宮中,這次歸來皇帝格外重視。
這意味著什麽,其他人毫不在意,也不關心,表麵看來這不過是滄扶本國的事情罷了,更何況滄扶常年不建外交,連送一份禮去慶賀都顯得多餘。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鳳昭暄已經帶兵到了鳳笛的邊境,這裏潮濕又悶熱,天氣極為不好受,暗色的帳篷裏,鳳昭暄一身銀白色的盔甲,墨發高束,一掃平日溫吞邪魅之風,多了幾分淩厲肅殺之氣,借著昏暗的燈光伏在桌旁在看戰報,看到這個消息,鳳昭暄想了想近在原始森林那邊的滄扶,不過一笑置之,然後拿起另外一份關於南疆蠱術的戰報來細細研究。
月光漸漸下移,鳳昭暄直起身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揉了揉發僵的脖子,外頭有個黑影一閃而過,鳳昭暄連眉毛都沒挑一下,看她進來問道,“怎麽樣?”
“屬下該死!”來人聲音低沉,赫然是個男子的聲音。
鳳昭暄愣了一下,待看清來人,吃了一驚,問,“鳳七?怎麽是你?鳳小呢?”
鳳七似乎愣了一下,“屬下自接到鳳小的消息離開雲霄那邊,一路到辰州等待雲行殊的人馬,準備暗地裏保護墨姑娘,並未有見到鳳小。”
鳳昭暄有些急切,“我叫你去保護她,你怎的回來了?”
“屬下該死!屬下看著雲行殊一行人上了岸,卻並未看到墨姑娘,屬下以為墨姑娘被雲行殊隱藏了起來,一路跟隨下去找機會探聽,可是卻發現,墨姑娘根本沒有回雲霄!屬下回頭去找,可是他們走的是海路,沒有痕跡也無從探聽消息……屬下……”鳳七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知道那個墨語對待他家主子的重要性,話語有些視死如歸的味道,眼睛一閉,心一橫,“屬下跟丟了墨姑娘,請殿下責罰!”
鳳昭暄扶著桌子的手抖了一下,隨即問道,“怎會無從探聽消息?你做本殿下的護衛也不是一兩天了!這些小事都做不好?!”
鳳七一聽,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他本就不願聽殿下的命令去保護那個女子,雖然知道這姑娘對於殿下來說可能不一般,但還是存在著僥幸心理,他要是找不到的話,殿下是不是就會把他召回來參加這次的南疆叛亂?
鳳昭暄似乎是累了,事實上他也的確累了,南疆戰事一刻不得安寧,多少事等著他處理,白天加晚上連吃飯的時間都是硬擠出來的,他閉了閉眼,眼睛下麵有些青色,再次睜眼的時候目光卻已經半點倦意都沒有了。
他看著跪在他身側的鳳七,慢慢的道:“起來吧。”
鳳七一聽,眼中閃過一絲的驚喜之色,殿下果真被他猜中了麽?真的不會讓他回去保護那姑娘了?然而他一看自家殿下的臉色,他微微沉痛,又微微無奈的樣子,一瞬間覺得自己也許真的做錯了事。他爬起來站好,準備承受自己犯過的錯誤,等著被調到後方,或者,永遠舍棄他……
鳳昭暄的聲音慢慢響起,縈繞在無盡的夜裏,“鳳七,你從小就跟著我,到現在多少年了?”
鳳七有些疑惑,但還是想了想回答道,“自殿下五歲開始,總共十六年了。”
“一晃已經這麽久了,自我做昭暄太子起你就伴我左右,咱們年歲相當,你做我侍衛,隨我上陣,看我揚名。然後我做商人蕭澤,你做跟班蕭七,這麽多事走過來,我的性格你也應該了解的吧?”鳳昭暄的聲音漸漸轉冷,眼光直直的掃在鳳七麵上。
鳳七的心裏一咯噔,殿下這次是真的發火了,以前就算再生氣也從沒用過這種語氣。
“你是不是不服氣我讓你去保護她?”鳳昭暄眉毛一挑,斜睨了鳳七一眼,然後語氣一轉,狀似感歎,“你大約也知道她的身份,就算我沒有給你明著說,你也該猜出來,是嗎?”
鳳七老老實實的道,“是,屬下隱約能感覺的到。”
“那你也該明白她對於咱們鳳笛來說是友是敵?嗯?”
鳳七眼中掠過恍然大悟的神色,“殿下是說……”
鳳昭暄卻不願多說了,擺擺手,“最近雲霄那邊也不太安寧,雲行殊不是傻子,他已經疑心蕭家了。有個砝碼牽製著總是好的,你去把她找回來,找不回來……”鳳昭暄揮揮手,“你也不用回來了。”
鳳七立刻答道:“是!屬下遵命!”聲音在夜裏又響又亮。
“慢著!要完好無損,少一根汗毛都不成?你可明白?”
“明白!”說是明白,其實也不過一筆糊塗賬而已,鳳七利落的轉身出去,很快就消失在悶熱無風的黑夜。
鳳昭暄靠在椅子上半閉了眼,眼中的神情窺不得半分,他長歎一口氣,鳳七這人死心眼,一心為了自己,若不說找到墨語是為了鳳笛,他也不肯盡心去做。
要說墨語與雲霄和鳳笛的仇恨,怕是鳳笛才是她真正的仇人,當年的一切,在她離開鳳笛的時候怕是已經知道了吧。她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
君諾的欺騙,自己的隱瞞。誒……想起當年雪原中初見的情景,那時的她機靈大膽,連自己也敢調戲,還扯了自己的耳朵,當時的他匆匆去見君諾,並沒有想到這個古靈精怪的少女會是君諾收養的罪臣之女,若是那時知道的話,他會留她還是殺她?留她,對於鳳笛怕也是潛在的威脅,君諾重情,一旦讓愧疚深植於心,憑著他的手段隻怕也會讓她瘋狂報複起來……殺她?嗬,當年的鳳昭暄怕是會毫不猶豫的揮劍斬斷所有的牽絆,然而現在卻……舍不得了……想起一路來的相伴相扶,雖不過短短數月,卻像是一生那麽長,他自小便是天之驕子,父皇疼惜,寄予眾望,任何人看來怕都是風光無限吧,可是誰又能真正的懂他、理解他?
潛伏在雲霄的那些年怕也是這一生中最逍遙自在、隨心所欲的日子了,那時候一幫子的朋友,樓淵陌之恒和他,意氣風發躊躇滿誌,笑談戎馬江山策,自詡塵世風流客……嗬,自己一輩子中最深刻、最懷念的日子竟是在別國度過,難怪君諾當年要收養了陌封戰的一雙兒女,有些情感溫暖和誌趣相投的回憶,不是想抹就能抹去的。
其實,人的腦容量隻有那麽大,有些回憶既然已經雋刻於腦,那就永遠無法再次歸為零。
在納征之禮時看見墨語的時候,鳳昭暄就已經感覺到,有些事或許在悄悄發生著變化,那姑娘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她在成長。
隻恨,納征前夜沒有從雲行殊懷裏搶過來她。
隻恨,自己的盲目自信弄丟了她。
隻恨,沒有在最好的時光裏認識她、了解她……
鳳昭暄笑了一下,月光下的笑容有些淒涼無奈和一絲的蒼白,他自嘲了一番,端起酒盅猛喝了一口,烈酒熏得嗓子有些難受,他強壓下去身體中的那一股不適,對著月亮,又遙遙舉起了酒杯。
這次回來,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不會再放你回雲霄,也不會讓你有機會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