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告而別
由於大雪鋪滿了來時的路,找到回家的路頗費了些時間,當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挪到家時已經不早了,天色昏暗看不出時辰,墨語是根據肚子的饑餓程度來判斷一天已經快過去了。好不容易把陳運勸走,墨語推開門果然見師父倚在火爐邊小酌,眉頭還輕微皺著,見她回來,目光亮了一瞬,轉眼就不見了,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跑哪兒野去了?”
雖然遇上點事兒,可是墨語現在心情甚好,把事情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說到那凶猛的野獸時,隻見帥哥師父挑挑眉,漫不經心掃了她一眼,墨語霎時間覺得師父看自己好像在看傻子……
直到說的累了才感覺肚子早已經咕咕咕的了。待吃完了飯,師父拎著一個東西噗地一聲扔到墨語麵前道:“給你玩。”
墨語大喜,師父啥時候會做玩具了?拎過來一看嚇一大跳!這肉球球哪裏是什麽玩具?這分明是一個三歲孩子!
那嬰兒粉粉嫩嫩的,小手含在嘴裏,咕嘟咕嘟的吹著泡泡,兩隻眼睛滴溜溜的轉,尚不知自己已經被當成玩具,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
墨語瞪大了眼睛,師父剛才說什麽?給她玩兒?沒聽錯吧?
看著這小孩,墨語突發奇想然後正色道:“師父,難道這孩子是你私生子?”
“噗”地一聲,君諾口中的茶噴了出來。君諾很少失態,基本上什麽時候都淡然如水,自從兩年前開始,時不時總要露出點新鮮表情,當然,這功勞算是寶貝徒弟的。
君諾嘴角抽搐:“你腦子裏整天在想些什麽。”續上茶水,重新執起杯子“還有,以後別老在我眼前晃悠,滾回你的屋子去。”
墨語嘴撅老高不服氣:“是就是嘛,解釋就等於掩飾。”
“噗”的一聲,果然一本書卷破空而來,墨語早有準備偏頭一躲,書本砸在了牆上。就在墨語洋洋得意時,一顆爆栗當頭而來。
“誒呦喂,師父你輕點,徒弟的智慧被你彈走啦。”墨語抱住腦袋哀嚎。見師父作勢又要來一下,趕緊一骨碌爬到床上,也不管其他,把小嬰兒抱在懷裏,準備危急時刻拿來擋一擋……果然,已經伸出的清瘦卻有力的手在空中打了一個圈把紗帳挽起,“去你的屋子,別在我這晃悠。”
墨語一邊自顧自地看著那小鬼吐著泡泡玩兒,一邊不情願的挪到床邊,可憐巴巴的看著君諾:“師父……”語音不同往常的幹淨利落,帶著一絲的撒嬌。
君諾皺了皺眉頭:“什麽?”
見君諾心情尚好,墨語立即嘿嘿討好:“師父,為了公平,這小鬼白天我玩,晚上給你玩哈。”開玩笑,晚上帶個小鬼就別想睡覺了。
君諾眼裏略帶笑意:“怎麽?不想玩?不想玩的話扔掉。”
又來這招!哼!但也隻能在心裏嘀咕,猶記得小時候不聽話的慘狀……完了墨語隻能默默地拎著小鬼回到自己房間。
輕紗籠罩,碧火搖曳。這竹屋雖然外形不起眼,但是屋外翠竹環繞,即使在寒冬仍然一片綠意,意境清淨優雅,屋內更是用度不凡,一件不起眼的小器具都可能是無價之寶。
此時墨語正拎著小孩玩兒,逗得小孩咯咯直笑。師父推門而入,冷不丁的手一甩把一件事物扔了過來,正撲在墨語頭上。
“嗷!”了一聲,把東西從額頭上扒下來故意皺眉吸氣,“師父你輕點,咱換點花樣好不好,書很疼的。”
“掃掃盲。”君諾不帶感情的聲音輕輕地響起,夾雜著一絲無奈。
墨語看了看砸到自己的凶物,是一本風土人情誌,翻開一看,密密麻麻的字還有配圖,隨便翻了翻,目光在某一頁定住:“誒?師父,這不就是我跟你說的那長毛怪物麽?嘿,畫的還挺像。”
君諾好像知道她要這麽問,淡淡瞥了一眼正在費力往墨語身上爬的小鬼,道:“以後出去別說是我的徒弟,給我丟人。”
那小鬼本來樂嗬嗬地往墨語身上攀爬,爬到一半正半掛在墨語身上,被君諾眼風一掃嚇得一個哆嗦掉了下來,捂著鼻子抹著眼睛開始大哭,可惜似乎沒人理他。
墨語正看得起勁,也不管那小鬼哭號,看著看著臉色開始怒氣繚繞,覺得自己被耍了,那長毛怪物根本就不傷人的嘛。
“性溫和,食素,獨居,不具攻擊性。”看到這裏,墨語拍的一聲把書一合,性溫和還圍攻我們幹嘛?獨居還一來五六隻?簡直就是欺負人老實!
回憶起那天的情形,腦中閃現的竟然是那怪物那鼓鼓的和染血的腹部,墨語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敢情是以為我們傷害它的寶寶,所以才聲嘶力竭的呼喚同伴過來嚇唬人。
想到這裏,墨語默默地盯著書,這兩年來生活太安逸了,基本上讀書很少,對這個世界也了解甚少,練功夫也沒有用功。想想那天的情形,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不一定能逃得掉,即使逃得掉,那身邊的人怎麽辦?墨語暗暗下定決心。
不知怎麽的,突然又想起那少年了。那天說完之後墨語表達了對那兩人身份的好奇,估計是武俠看多了,任何一個人都可能被墨語認為是隱藏的武林高手,例如師父。而師父對這樣的話題表現了一貫的冷淡態度,叫墨語大感無趣。
而墨語不知道的是,當天入夜時分,君諾的房間從暗處飄來一個人影,此人一身黑衣,連頭和臉也隱在寬大的風帽中,看不清麵目。君諾對此人的突然出現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驚奇,那人恭敬地立在君諾身後似乎在稟報什麽,末了,君諾衣袖一揮,房間又恢複安靜。直至午夜醜時,穀內寂靜無聲,一身白衣的君諾的身影悄悄飄出了庭院,神情如往常一樣悠然。
第二天,墨語發現師父神情與往常似乎有點不一樣,眼裏的冷靜無波終於泛起了一絲絲漣漪,多了幾絲期盼和害怕。
那天,用完早飯師父把自己關在屋內一整天,墨語偷偷扒在窗戶縫裏瞧過,師父倚在軟榻裏的姿勢一整天都沒變過,似乎在思考什麽,眼裏的神情不停地變幻,最終歸於平靜。
雪依舊下著,層層的覆蓋了北方的大地,太陽已經半個月沒露麵了。山穀景物依舊,墨語每天除了練練功刷刷碗逗逗小鬼頭,就鑽在暖暖的屋子裏看書卷。師父的書本很多,一本本翻下來,再加上師父知識的的廣博,漸漸地對這個世界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日子就這樣在安逸輕緩中流過。
漸漸地,春天的腳步近了,風雪拖著長長的尾巴掃過了整個冬天,但是最終受不住翠色來襲,山頭漸漸脫下白衣,穀內泛起了青色。
嵐寒山綿延幾千裏,位於雲霄國西北邊關,另一半位於夷海國境內,落泉穀巧妙地隱藏在兩國交界的雪峰之中,巍峨的山體阻擋了世人的視線,穀內不多的幾戶人家由於家中男人在外經商,留在穀內的幾乎都是老人孩子。奇峰怪石,翠樹繁花,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關內桃花關外雪,每年春天之時,冰雪臘梅桃花組成人間奇景,待到冰雪完全消融,五瓣梅早已隱匿了蹤影,桃花落紅滿天飛,真正的一處桃花源。
落泉穀內某一處,精致的小庭院清靜幽雅,入內便是挺拔修竹,隱藏在竹影中的一座小竹樓,看上去簡約樸素若隱若現,偶爾有弦樂鳥啼飄過,叫人如臨仙境。
無論什麽時候,竹樓麵前櫻花樹下,一張軟榻上總是斜倚著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手握一本書卷,有時閑看,有時放置一旁,嘴角略帶一絲笑意,懶懶地瞧著離他不遠處那嬉鬧的兩個小人,麵容清秀的女孩屁股後麵總是屁顛屁顛地跟著掛著一串鼻涕的小小孩,有時那個名叫陳運的少年也來湊湊熱鬧,不過最近沒有瞧見人影。
就這樣,在如水的時光中瞧著瞧著,幾個春夏過去,君諾有一天突然發現,眼前的女孩身姿煥發,從前的小豆芽菜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小鼻涕蟲也不再跟在後麵要扯姐姐頭上的的發帶玩了。
君諾有時覺得,這樣的生活過上一輩子也不錯,隻是畢竟心中少了些東西,以前一直渴望的生活如今也沒有了那時的誘惑,雖然快樂,但不充實。
現在,他決定去把那些東西找回來。本來已覺得絕望,但就在前幾年,一次會麵帶來了一絲曙光,他用了這麽多年尋找和思考,如今終於要去證明,無論最後會如何,已經沒有比一開始更糟糕的結局。
院內飄香,清冽之氣順著縫隙擠入屋內,窗外鳥啼依舊,墨語如往常一樣起床洗漱,大太陽依舊掛在窗簷,懷裏依舊是小鬼頭的臭腳丫子,雖然小蘿卜頭已經長大,但是辰楓這個名字在墨語眼裏就是一擺設。在幾次勒令讓他自己單睡但是無果後,墨語無語問蒼天,為什麽你的腳丫子總是和我的臉最親近?
早早的把小鬼頭搖醒,我睡不著,你也別睡啦,陪我發瘋去。
敲了很久的門,墨語最終沒了耐心,直接推門而入,屋內卻不見師父的身影,如果在往常,墨語直接推門而入之後,直接飛出來的是與師父最親近的書卷以及淡淡又無奈的一聲“出去,敲門。”墨語曾經笑話師父“到底我是你徒弟,還是書本是你的親人?怎麽書本總是欺負我。”君諾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墨語討個沒趣悻悻地遛去找小鬼頭玩。
而現在,自己同樣沒得到允許就直接闖入,書本並沒有飛來,墨語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靜靜地躺著一張紙,用鎮紙壓住。墨語心口好像遺失了什麽東西,猛地一疼,感覺已經先大腦一步帶著腿跑了過去,拿起紙一看,瀟灑有力的字體“有事離開,可能無歸期,勿找。”
墨語隻覺得大腦“轟”地一聲,一時之間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不知過了多久慢慢地靜下來,重新看著這幾個字,一貫的簡潔,一貫的瀟灑,一貫的不近人情。十幾年的相處,到頭來還是老樣子,連原因也懶得說,或者根本就是不屑說。
墨語隻覺得心裏有什麽空了,疼得難受,一直陪伴著自己的人,終於離開了。雖然這個結果早已經料到,但是卻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不告而別,十幾年的師徒情、親情或者還有其他什麽別的感情,在這幾個字之間已經描述殆盡。墨語看著那幾個雋秀有力的字,隻覺得似乎每個字都在裂開大口嘲笑她。不覺之間,隻聽“嘶“的一聲,那張紙被墨語緊握的手撕裂了,墨語回過神來慌忙展開,靜默了一會仔細折好細心放入袖中。
轉身,就看見小鬼頭靠著門框,揉著迷糊的雙眼叫了一聲姐姐。墨語瞬間淚水溢滿眼眶,但最終沒有落下來,強忍著想要哭的衝動,走過去把辰楓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