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落無聲(修改)

頭昏昏沉沉的,墨語隻覺得自己沉睡了太長的時間,腦子裏光怪陸離,仿佛過了一世那麽長。

迷迷糊糊睜開眼,隻覺屋內光線很暗。

朦朧中眼角掃過周圍,竹製桌椅,青紗幔帳,不豪華卻雅致,屋內整體透著一股飄逸出塵的味道,空氣中有種淡淡的竹葉香氣,淡紫色的窗紗上被投下了斑駁的影子,外頭的風拂過,沙沙作響。

嗯……墨語舒服的展了展身體,睡夢中輕輕呻吟了一聲,這麽美的景色隻能在夢中看見了。

不過,還是起床吧,昨晚似乎還夢到去了簽售會?掙紮著起身,瞬間便感覺不對勁!怎麽身體軟軟的?還渾身乏力,墨語皺了皺眉,眼睛往自己身上一掃,眼神有些抽搐的症狀……這小小的身體是誰?再次動了動身體,詭異的是,眼下的小身體也跟著也晃了晃!

!!!

什麽情況!

“啊————!”不可抑製的聲音被墨語大吼出來。

這一聲雖然用盡了全身力氣,可是幾天未進米水的五歲小身體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一聲下來耗盡了僅有的體力不說,聲音也不甚響亮,但也足夠外麵的人聽見。

“吱啦”一聲,墨語猛地抬頭向門口看去,她眼裏的恐慌和不可置信悉數落在了來人的眼中。

那一刹那墨語真以為自己看到了仙人!來人白衣寬袖,青玉簪子束著一把墨發,眉目清冷,神色淡淡,周身氤氳著一團青色霧氣,恰似那九天謫仙,身後露出的金色夕陽光線透過來,把他整個人包裹在暈圈中,看得人恍恍惚惚的。此人手中還端著一個青花小瓷碗,不知道裏麵是什麽,絲絲嫋嫋的熱氣飄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撲鼻的米粥清香。

墨語暗歎一聲,看來果真是做了美夢,這麽一個仙人怎麽可能讓她遇見,隨即把立起的身姿一挺,砰地一聲又跌了回床上去!不過,這觸感這也太真實了吧!

不太對頭……

墨語偷偷伸出手來掐了一下自己,隨著小手的支配感和身體的痛感,墨語終於被雷住了。

而且很不對頭!

一瞬間竟然福至心靈,十分狗血的認定自己來到了異時空。

“啊————”看著眼前來人,墨語再次使出河東獅吼,可惜威力很小,最後還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急急的咳了起來。

君諾眼神微斂,目光遊移著,並不看她,隻淡淡的道,“再叫就把你扔出去。”邊說邊走到床前,把碗往墨語旁邊一放,“不想死的話,自己吃。”說罷作勢便往外走去。

“別!”墨語急急忙忙抓住了那雪白的衣袖一角,看了看那人有些厭惡冰冷的神色,又踟躕著放開,囁囁嚅嚅的開口:“你是誰啊?我為什麽會在這?”問完這話,墨語隻想把自己舌頭咬下來,可惡!為什麽穿越人開口第一句總是這麽的狗血?!

可是除了這句,好像其他的也不重要啊……

“不知道。”那人淡淡吐出三個字作勢又要離開。

啊?不知道?不知道什麽啊?墨語開始有些懷疑這個神仙一樣的人是個傻瓜了,可是他的神色明明很正常的。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墨語思量了一瞬,最終終於小聲的問出聲。

那人聞聲詫異得轉過身來,神色有些奇怪,好像她問了多麽可笑的一句話,“你……不知道?”

“嗯,不知道。”墨語老老實實的哼哼。

看著眼前這小孩,五歲的模樣,粉雕玉琢,圓嘟嘟的臉,粉紅粉紅的,眼睫下一雙眼睛特別明亮,水汪汪的,長長的睫毛略帶彎曲,小眼神兒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墨語可不知道她此刻這副尊榮有多麽的萌,隻想叫人狠狠地蹂躪她的臉蛋兒。

可是君諾豈是常人,雖然心裏確實有這麽做的衝動,但是也沒那個心情。

他眼神微微一閃,似乎並不想見她,但也隻歎了口氣,折身回來坐到了床沿上,低頭想了一下,又從床沿上下來,拖了一把竹椅過來坐上去,兩人隔著紗帳大眼瞪小眼。

屋內光線昏暗,淡青色煙霧籠罩著屋子,正中央的小桌上有個精致小巧的香爐,絲絲縷縷的霧氣漸漸彌漫開來,一種極其清爽的香氣令人頭腦安寧。

思及這孩子遭到的變故,君諾內心的情緒極其複雜,若這孩子真的收到了打擊,這種癡傻情況也沒什麽奇怪。君諾最後撇了她一眼,表情冷漠的起身走了。墨語覺得那眼光複雜難辨,分不清是喜是怒。

墨語看著離去的人,又看看眼前已經沒了熱氣的粥,剛剛還有些興奮的心情此刻卻參雜了許多的寂寞,心情複雜地絲毫不能用語言形容,她已經百分百確定自己不在原來的世界了,不知想笑還是想哭。

山巒霧氣中,一座青色的小竹樓半掩在翠綠修竹中,夕陽的光線透過霧氣氤氳開來,如同一幅精致的畫。在小樓二層的一間房中,屋內嗚嗚咽咽的壓抑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在寂靜的山穀裏顯得格外清晰。

君諾並沒有走遠,他下了樓,倚在一顆櫻花樹下發呆,將近深秋,櫻花樹的葉子早已經泛黃,映在夕照下,斑駁的光點十分耀眼。

這個小東西,君諾身為慕容修的時候也經常抱她,親她,小孩兒身體小小的,軟軟的,迎著一張傻兮兮的笑臉,經常慕容叔叔的叫,聲音稚嫩清脆。可是慕容修卻不太喜歡這種感覺,這個小孩兒總是賴著他煩著他,尤其是他們一家人歡笑嬉鬧時,總是會讓人想起他自己悲哀的命運。

作為陌封戰的好友,陌大將軍很是自豪的把自己最小的寶貝兒子和女兒介紹給他,說那是他最心愛的女子為他生的孩子。那個女子他也見過,很溫婉端莊的一個女子,麵容很美,尤其是那一雙眸子。

夕陽漸漸沉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君諾再次推開吱吱呀呀的門,向內望去,床上很亂,床單被褥皺巴巴的,青花瓷碗打翻在床沿,裏麵空空如也,五歲的小身體裹在一床淩亂的被子中,臉上還掛著殘餘淚珠,估計是哭累睡過去了。君諾有些怔愣,這孩子也太鎮定了吧。

輕輕抬腳進來,走上前去,怔怔地看著那張小臉,這張稚嫩的小臉上尚有陌封戰的影子,他也隻有在她閉著眼睛的時候才敢看她,因為此刻沒有人注意到他眼中的無奈和傷痛,他伸出手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隻露了個小腦袋在外,看著髒亂的屋子,臉上微微溢出一絲苦笑。阿世不告而別,偏偏留下了她,他從來沒有照顧過孩子,這可真是個麻煩。

白駒千宿,時間如指尖的風,秋去冬來,掠起絲絲涼意,外麵已經下起了細細的小雪,晶瑩的細小顆粒已經鋪了一層,轉眼間墨語已經在落泉穀裏待了兩個年頭。從開始對於身世的滿心好奇,卻都得不到答案,到現在什麽都懶得問了。那位自稱君諾的男子這兩年天天逼著墨語練習輕功。剛開始墨語滿心的不情願,師父謫仙般的人物,用輕功耍起酷來,真是好看,可是看看自己,小豆芽似的,不練!

於是乎整天在穀裏胡亂溜達,看看這個山頭灼灼的桃花,望望那個山頭挺拔的翠鬆,漸漸地滿眼詩畫般的景色也看膩了。這個穀裏人家很少,來來去去也沒得玩,再加上某位師父的無趣,漸漸地收了心開始用功起來,那次師父隻說了一句話“隻有自己能保護得了想保護的人,才能在這個世道生存,否則生不如死。”

墨語心裏頗不以為然,逝者已矣,活著是對死者最好的報答,對親人如此,對敵人更是如此。還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巴:“這跟學功夫有什麽關係?誰說沒功夫就不能保護自己,我才不相信。”

君諾聽聞愣了一下才緩緩說道:“你說得對,我雖然自負甚高,可也有保護不了的人。”

墨語聽得懵懂,但見師父滿眼的悲傷和悔恨,又不好追問,即使追問多半也不會有答案。不過,話是這麽說,墨語還是挺勤快的接受了學輕功的建議並且付諸實施,至於其他功夫,墨語壓根就沒興趣,會輕功能逃命就成。

兩年的時間,輕功內力都有所提升,但在師父看來還差得遠,每每有點成績,一點小驕傲都被不屑的輕哼聲或者沉默壓下去。不過沒關係,墨語自娛自樂的本領不錯,墨語知道,師傅雖然平時很冷,身上的寒氣幾乎能把人凍僵,不過對自己這個徒弟很是用心了,她在這裏孤身一人,又沒什麽朋友,有這麽個人陪著自己,無論什麽身份什麽性格,都是上天對自己的一種恩賜,至少活了下來,還活得很開心很安逸,這就夠了。

墨語剛開始還滿腹疑問,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裏,還期待著某一天睡醒後發現自己躺在現代自家的大床上,這些日子隻不過是做了一個夢而已,可是兩年了都,這具身體長到了七歲,一點眉目也沒有,墨語也漸漸地不再奢望,終於安下心來。

屋內炭火旺盛,溫暖如春,小火爐上溫了一壺酒,蓋子被蒸騰的酒氣頂的咕咕直響,桃花釀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聞之醉人。墨語現在才七歲,兩年前開始,每年初春的時候,師父都會把林子裏帶著露珠的桃花采回來,一點點把露珠收集起來,把花瓣洗幹淨,跟竹葉泡在一起,釀成桃花酒,埋在小樓底下的那顆櫻花樹下,天氣寒冷時煮上一壺,看看穀內細雪,賞賞窗外紅梅,小酌一杯,這樣的生活真是愜意,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每這個時候都能從師父眼睛裏看到一種深深的情緒,那種情緒看不懂也猜不透。

現在墨語百無聊賴地窩在椅子中,不知不覺,已經喝了好幾杯了,稚嫩的小臉因為酒意顯得粉粉的,晶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層氤氳的霧氣,粉粉的一團窩在椅中,像是一隻乖巧的貓,外麵的雪已經下的急促起來,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而下。

“語丫頭,在屋裏幹嘛呢?”隨著一聲問候,門外的少年大大咧咧的推門就進,隨身卷進一陣風雪,少年忙回頭把門關好,看著眼前人,“外麵的雪已經夠厚了,咱們出去轉一圈,看看雪景順便打打獵可好?”

少年一邊哈著氣,一邊走過來,轉眼看見墨語手中的小杯,揚揚眉,“你怎麽又偷你師父的酒?被你師父知道,又該罰你啦!”

說完又搖搖頭,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故作沉痛道,“你現在才幾歲,小心長大變成酒鬼!”

墨語看著來人,穀中陳大嬸家的哥哥,才十五歲,長得人高馬大,結結實實的,像一頭壯實的小牛犢。剛來的時候很孤獨,師父也不陪她玩,後來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整天就屁顛屁顛跟在這位少年後麵,看他爬牆掏鳥窩打獵,這位叫陳運的少年剛開始煩她是個累贅,還嫌棄她是個外來人,心排斥她不肯帶她,每次都是墨語牛皮糖似的粘著他,他不理不睬的,墨語也不灰心,不聲不響的跟著看著他打獵,羨慕的不行,她當時弓箭用著不順手,回去琢磨著就做了個彈弓,陳運打獵她就跟在後麵,他瞄準什麽,她就先一步一個石子兒把獵物給驚跑,還對著他露出十分無辜的眼神,搞得陳運十分頭痛,最後不得已帶了她,再後來漸漸熟悉,才發現這丫頭很對他胃口,她膽子大性子好鬼點子還多,而且十分喜歡冒險,跟著一群野孩子山裏來溝裏去的,不像其他小女孩那樣嬌氣,漸漸地倒是越來越喜歡找她。

墨語看看天色,可惜陰天也看不出來什麽,起身道,“師父不會罰我,他知道我每次都偷著喝,嘿嘿,走吧,這麽美的雪不出去太可惜啦。”

聽見墨語答應,少年揚揚手中的弓箭,自豪的道,“我阿爹剛給我做了新的弓箭,咱這就出去試試,就今天這大雪,咱們肯定能滿載而歸。”

出了門,墨語看著少年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龐建議道,“咱們不如去後山碰碰運氣?”

少年一聽,遲疑了一下,後山偶爾有野獸出沒,而且性子十分凶惡,以前常有叼走穀內小孩的事件發生,穀內的小孩子都被警告不許去後山,但他看著墨語有些期待的神情,又想到這丫頭不肯妥協的性格,無奈的歎口氣道,“好吧,不過,說好了,一旦遇到危險咱得撒丫子跑路,不許逞強啊!”

墨語一聽這話,翻了白眼,我哪裏就逞強了……

陳運這話著實有些根據,以往小孩子在一塊玩耍,墨語心理年齡比他們都大,膽子自然也大,什麽事都愛刨根問底,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有多少次因為逞強與危險擦肩而過。

這些,都是君諾所不知道的,作為她的師父,君諾對她的關委實有些少,這就造成了墨語的野性子,做事隨性,沒個顧忌。有時候,墨語確實會因為君諾對她的不理不睬而傷心,但久而久之,她卻發現師父不是不理她,倒像是害怕看見她一樣。

墨語此時一臉不服氣的樣子引得陳運直發笑,看著小丫頭怒氣漸生又粉嫩可愛的小臉,忍不住伸出手來掐住她的臉使勁兒蹂躪,道,“好了好了,還不讓人說了,走吧。”

墨語把臉上的爪子拉下來,再次送了他一個白眼,大叫,“走著,哈哈哈。”

灰色的天空高遠空曠,銀鈴般的笑聲響在遼遠的雪原上,少年少女在雪地互相追逐,為這寂寞的雪原增添了一絲亮色。

風雪還在繼續,呼呼地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眼前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星星點點的六角菱形反射著晶瑩的亮光,好像埋了無數的鑽石,光彩奪目,華麗逼人。

兩人身後留下一串串腳印,大雪鋪天蓋地而來,沒過一會腳印就被埋沒了。